《囚徒》望可

43、肆 （二十二）

　　“哟，这在干嘛呢？”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楼道门外传来。
　　“阿律？是你啊。”
　　是跟我有过数次踩点打卡之交的同事，我与文若楠对峙的情景，想来在旁人看来，一定很怪异。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U型枕，“你们这是……壁咚？”

　　我松了手。
　　这意外出现的熟人让我心里确实有些慌。
　　文若楠抚着胸口轻轻咳了几声，倒是先开口了，“没事儿呀，他跟我闹着玩儿呢。”挽上我的臂弯，学着卡友的口吻叫我，“我来看看阿律，他说工作没做完不方便走。”

　　“哦，这就是你女朋友呀，真漂亮。”
　　“呵呵，不是。”我又烦又丧地干笑了两声，抽出了手。
　　卡友了然，“闹别扭啊，嗨，小情侣都这样，头吵尾合。都是关心你嘛。哎，”他挠挠头，“那我就先下班了哈，你也别忙太晚！不打扰啦，你们继续继续。”

　　目送走了卡友，文若楠全程挂着又假又淡的笑容。
　　倒是奇得怪，我还以为，她刚才一直同我胡搅蛮缠大呼小叫，是想引来一堆人围观，好将我和李勉臣的事当做什么丑闻添油加醋大肆宣扬呢。
　　怎么真有我的熟人来问了，她反倒如此配合安静起来。

　　回头问文若楠，皱眉，再次审量。
　　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道：“敢情，你不是打算来闹事的？”
　　文若楠诡秘一笑。“闹事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

　　“那……”我试探着问，“你们是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你？你有能力做什么？”她反问，“唔——杀了朱琪？你干不干？”
　　“……你们能不能活得阳光点？”
　　“也是，”文若楠轻轻笑了，说了一句——“朱琪死了，也还是治标不治本。隔靴搔痒。”

　　文若楠眼里闪过疯子一样偏执的亮光。

　　“那你来就是找我发癫疯的么？”我叹气，道：“你们两个女人一天到晚在合计些什么？与其琢磨怎么让我和李勉臣不好过，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活得轻松快乐。”
　　“我乐意！”她声音一下子变得狠戾，“他活该！你也是。”
　　“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任性，简直是非不分……”
　　“是！我任性，都说我任性。那我就活该这样么？！”
　　我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了她的命门，文若楠激动的最后一句话都要喊破了音。
　　道：“谁不想灿烂耀眼的活着呢？但人又不是草，靠光和露就能行了么？我也需要人爱我啊。”

　　“？？”简直无语，“你缺爱不能找爹妈么？就不能堂堂正正地爱个人，或者接受一份堂堂正正的爱意？你这叫什么事啊。”

　　“我知道，都是我命不好。”文若楠瞬间又怆然哀戚，道：“谁又知道，我也曾是长辈眼里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啊，也是多少男孩心里求之不得的女神。可谁知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呵——我父亲帮了他们多少，到了他潦倒、要死了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帮我们。那些我父亲亲手提拔起来的后辈，我父亲鼎力帮助的同事，我父亲慷慨施舍的亲戚朋友。之前拉着我、抱着我、哄着我，给我礼物，带我逛街，亲甜甜地叫我文小姐、小公主的长辈们，他们人呢？！之前明明每个人都喜欢我、关心我，生怕我不开心。他们还夸赞我的音乐天赋。我父亲在时，个个口口声声拍胸脯对我保证，说我以后前路无愁，他们有的就是传媒老板，有的也有许多人脉，争着抢着同我约定好了，说只要我考上大学，到二十岁时就会捧我大红——要么直接签了我，专人团队给我写歌造型发碟，要么办个选秀直接将我内定。可结果呢？不要说我的前程了，我父亲当时那么艰难的时候，他们居然连一面都不愿意来探望，跑得干干净净，找都找不到！家徒四壁，只剩下我和我的母亲。”

　　说着说着，她泪又下来。
　　“树倒猢狲散，谁也不待见我们。我们东拼西凑，连日常开销都要找外公外婆家伸手要，活得像乞讨！我大学之后，母亲很快又再婚了，因为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跟着一位做生意的老男人去了佛山，留给我一点点钱，我一年都见不到她一面，在这里支撑着上学，独自生活，如今连房租都难以交上……”

　　文若楠问我，“你过过这种日子么？”
　　“拉窗觉得太阳刺眼，锁紧了门又觉得家里躲着无数吃人的鬼魅，要扒了我的皮，拖我去游街，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像是在奚落，在嘲笑，在耀武扬威。没有人关心我。我连灯都不敢多开，空调更不必说，脏衣服没钱送去干洗店，也不敢用洗衣机，件件都要自己手搓。算着水电费，甚至连买菜我都要比价了，小心翼翼，只为了不让朋友看出我的落魄，活得遮遮掩掩，说在外面兼职是闲着无聊，只为了赚经历。回家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去面对又一段艰难。灰裂的墙壁，狭小的房间，门板上贴着催缴水电的单子，黑白的纸字，红绿的框格，贴的一张又一层，落井下石，像吸人血的无头苍蝇！”

　　“我要怎么活下去？我都不知道。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贺君臣。我才觉得，人生中，终于再次有了光。”

　　却是冷光。
　　他是太阳，李勉臣是他心里永远的月亮。
　　文若楠只是镜子。
　　他拿来瞧月亮的影子。

　　“走到这一步，谁又想呢……他原本不必的，我也原本不必如此狼狈，如此受制于人……都是老天弄造化，造化弄人……”

　　她这话像是在发疯，像是在抱怨，像是在博取可怜，又更像是在借口忏悔——为后来发生的事，为即将到来的结局。

　　那时的我却浑然不知。

　　“行了。”我听见她惨兮兮的声音鸡皮疙瘩就要起来，只是突然想起了贺君臣曾跟我说过的文家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