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望可

33、肆 （十二）

　　感觉路灯随夜色沉愈昏，他的表情和话语都晦涩起来，我想我的脸色在他看来也不会太明朗。三三两两的情侣或小伙伴回寝休息，而我居然站在这里与贺君臣聊上了，自己想想也觉得很神奇。
　　我想象过一次与贺君臣见面的场景，是打架，而不是好好说话。

　　对话在贺君臣接下来的三弯两拐下似乎颇有引导性，指向某个主题，我有点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是我又确实对他有难抑的探究兴趣。

　　手机又响了两声，我还以为又是李勉臣，一瞬间居然有些莫名心虚，赶紧拿起手机一看，不是他。
　　是此行的同事室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该不会是迷了路。
　　我简短地回了消息。

　　贺君臣道：“那位查岗？”
　　“查过了，”手机放回兜里，“这是同事。”
　　“可惜了。”
　　“什么？”
　　“刚见面时，我还以为你是单身呢。”
　　“……怎么？”
　　“我看，你刚才看若楠的眼神，感觉你们俩像是认识一样。哦，对了，文若楠，就是我刚才的女伴。”
　　“抱歉。”
　　贺君臣摆摆手，“你不觉得她漂亮么？”
　　“嗯……还行吧。”
　　贺君臣眯着眼睛看我。
　　“你刚才看若楠的眼神，像是要恨不得把她吞了。”
　　我摸摸自己的眉骨，“有那么强烈么？”
　　“有，”他半开玩笑道：“你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还以为她是你暗恋多年的女神或是重逢的前世情人呢。”
　　“哪有这么夸张。”我捏着拳头，咬着后槽牙笑了。
　　“抱歉，”贺君臣拍拍我的肩膀，“烟瘾犯了又没有烟抽，我就有点话多，别见怪。”

　　我扯起嘴角无所谓地笑笑。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想被束缚的人越来越少，想自由的人越来越多。三纲五常都是拿来严于律人用的。”
　　我点点头，心道你倒是渣得明明白白。
　　道：“说到底都是吃得太饱了闲的。”

　　“这话说的，”他不以为然地驳我，“谁都不想活在一潭死水里，否则阎王还没来叫，自己都被憋烂了。人生那么长，谁都喜欢活力，谁都不喜欢被操纵。”
　　“怎么听起来你像是个开放式婚姻的拥趸？”

　　贺君臣突然眸光一亮，看我一眼，道：“你呢？你是么？”
　　“我又没结婚，我怎么知道？”我明知故问：“你呢？已婚？”
　　贺君臣笑笑，同样选择避而不谈，“但是听起来你很有研究啊。”
　　“是么？”

　　我心想我也不过是瓜吃得比较多一点而已。如今这社会，各样的腌臜人生也好，非要去亲自体验一把才能明白生物的多样性么？

　　“不是好奇心本来就重的话，那就是……”他一挑眉，有笑意。“厌倦了？”
　　“哦？”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的话，不料却得到了他这样的反应，我着实觉得好奇了，接着往下套话，做出心虚的表情，轻飘飘地对贺君臣说道：“我爱他的。”

　　“所以不想失去她？想给她最好的一面。一段关系也好，一个家也好，要维持和美有多难？我是独子，是男人，男人肩上的责任，心里的隐忍和看不见的付出和割舍，有多少，有多重，我知道。你想给她最好的，就要保持自己一直能在最佳的状态啊，可是世事有多难，工作有多操蛋，上头的蠢货有多难伺候，就是在饭局里被灌酒灌到吐还得抖擞精神继续恭敬。都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和将来，所有的东西还不都得自己一个人扛。”

　　“有什么事不能跟家里人直说么？”
　　“你跟她们说得通？”
　　“为什么说不通？”
　　“你不知道女人什么样？因为她们不懂也不愿意懂，整天只知道包包衣服口红，自己一身奢侈就去炫耀，看见别人衣着平平，就说三道四撺掇她找自家男人买贵的去。轮到自己终于觉得比不过别人，也想升职要位时，就再找家里的父母男人要他们去四处打点。一个男人，算上自己，要操三家六口的心。啊……我忘了，你还小，可能还不觉得，烦躁也只是被她日常的小性子发作磨出的而已，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结婚之后，女人的天真都会变成贪懒，她想做公主，又没有和亲的自觉；想当女王，却又嫌累怕麻烦。跟个慈禧似的。你看着吧，迟早你也会体会到的。”

　　他越说越激动起来，中途还打了个嗝，酒意吐气间愈加外冲。

　　贺君臣叨逼叨到后来我根本就没在听了，只是脑中突然想起，李勉臣讲的，之前朱琪突然来找他吐苦水的事。

　　这两口子是绝配。

　　仰天长叹——我跟李勉臣，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贺君臣很明显会错了我的意思，拍我的肩膀，“偶尔随心随性，也不过是发泄发泄负面情绪，能够让自己一身轻松更好地去面对家人而已。”
　　“……”
　　我一脸懵比——刚才是漏听了什么吗？
　　贺君臣手还没拿开，脸却突然靠近了一点。

　　我心里还在回想他刚才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吓了一大跳。
　　卧槽……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他个狗日的不会是看上我的了吧？
　　我早知道，对于贺君臣，只要是个人，只要够划算的都可以娶来做老婆，够刺激的都可以偷来出个轨。

　　但是老子只想上李勉臣一个男人啊！

　　我一拳把他扒开了，忍着恶心往后退了一大步。

　　“别误会。”我还没开口，他抢先伸出手横在我和他的前面。贺君臣道：“我对你没兴趣。”
　　“那你放屁那么多作甚？”
　　“只是觉得你有趣。”
　　“……”
　　“你觉得文若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解个闷。”
　　“……”老子算是懂了。“她不是你老婆么？”
　　“怎么可能。”
　　“女朋友总是吧？”

　　他罕见地犹豫了又犹豫，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在仔细究摩。居高临下道：“床伴之上，情侣之下。”
　　“哦，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邀请我3p啊？”我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冷下去，“老手？”
　　“别误会，我目前没有这个爱好，也不想试。”他的语气反而轻松起来，就像是拒绝了旁人同他打双人保龄的邀请。“不过你想试的话，我或许可以为你组个局？不……”
　　“你对每个前任都这样的么？”我挠着喉头，压抑着情绪。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当成什么？你不就是个畜生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她是个例外，我要先告诉你，不要被她的外表和那双眼睛骗了，那是个极难缠的货色。”
　　“外表？又不是极美？眼睛？又不算极媚。”我知道她的眼睛是全脸上最像李勉臣的部位，明知故问，“长得好看是不假啦，又怎么至于被她的脸和眼睛骗了去？”
　　贺君臣哽了一下。
　　“你想转手？玩儿腻了那就分呐，怎么，还包售前售后？找我做她下家？我跟你和她根本就不认识。”
　　贺君臣似笑非笑地抿唇。
　　“懂了。”我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这种事，太熟的人之间确实反而不好操作。
　　只是继续拒绝道：“再说了你们要是合伙玩儿仙人跳搞我，那我不是完犊子了。”
　　“我不拉皮条生意。”贺君臣无奈地笑笑，道：“我只是想解决个麻烦，了却一个心结。你帮我一个忙，或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但是大概率是再也不会见了。”
　　“那女的威胁到你了？你有把柄落她手上了。”
　　“一点小毛病而已，无伤大雅，只是我不喜欢受人威胁。我是个完美主义的人。”
　　“但是我有爱的人了。”我道：“他很好，从未让我失望，我也不想辜负他。”

　　也不知道老祖宗是真的包容还是忘了还是懒得分，反正每次想到‘她’与‘他’同音的时候，我对汉语的热爱就往上蹭蹭拔高一个度。这确实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看着贺君臣，又想到了‘它’也与‘他’、‘她’同音又总觉得膈应。

　　“无论是什么关系，你们总是有感情的吧？何至于用这下作招数。”
　　“我跟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我的第四任……对象而已，却也只是皮囊像而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说过的，她完全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是个祸害。要是就这样分手，我心里不踏实，我需要拍几张她的照片或视频，只有一个男人的，唔……少了点，所以我才想……”
　　“你他娘的在说什么？！”我被这人气笑了，“狗日的，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不好么？这对你并没什么影响。她目前并没有病，目测你也应该没有吧？”他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再次打量我，“别激动啊兄弟。”像是觉得好笑，很轻松地耸肩，道：“不会让你露脸的，你要是不放心，担心仙人跳什么的，针孔和地点都可以由你定。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我们前不久刚吵过架，你别看她刚才装的一副烂漫样子，其实心里对我还憋着气呢，而你的脸确实不错，我估计根本用不着用什么暴力或手段，过程……不会不愉快的。或者我可以后期给你的脸打个马赛克？”
　　“你狗日的喝多了吧？”
　　我觉得他真的缺少毒打。

　　哪位少年人不是生如一丛青禾纤修且挺拔？
　　更何况李勉臣也讲过的——至少在他们那个小地方——贺君臣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受宠的学生，是别人家的小孩。
　　青禾顺利长成了稻穗，再长大些，又蜕壳成市面上白净精神的大米。可谁知也曾貌似无边好的少年，却不知在何时，又是遭了怎样的变故，竟早已经沤馊了。

　　“你该去醒醒酒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
　　“当然。拒绝。”我再不愿与他多说什么，只管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在快要看不见木屋的地方又忍不住转身回望，我什么也都没说。我明天就要回江城了，回到李勉臣身边。大约，如贺君臣所说，再也不会见这两个人了。
　　我当然也不会想见他们，只是心里有点可惜文若楠。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贺君臣的真实面貌？转念一想，她也并不是恋爱白痴。我对她没有疚意，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没有比李勉臣更重要的人了，我不能与贺君臣再有任何交集，不能再把我的李勉臣拉回沼泽一般的痛苦回忆里。

　　并且……并且。
　　事情难办，借口难找。

　　想了又想，我抓抓头发——算了，那啥与狗，天长地久。
　　跺跺脚，下定了决心：
　　艹，老子不想管了。本也轮不到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