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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肆(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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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若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可如今的家里却空得像无车通行的地道。我帮你裱的字还在墙角积灰,你替我补的衣裤我却再也舍不得丢。
我一直迟迟犹豫不决,但现在想好了,那个家里我住不下去了,打算整理一下所有东西,下个月就搬走——带着还剩下的、你留给我的一切,搬家。
之前李勉臣买回过几本字帖,说是要静心养性。
我问他为什么不学点儿别的,他只道成本太高,只有毛笔字最亲民。
他算是有慧根的人,大约小时候写字也没有偷过懒,每晚回来自己琢磨着练,一周下来,字就很像模像样了。我后来偷偷取了他自己最满意的一副字拿去裱了,写的是——“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十个大字,工整有余,却潇洒不足。我觉得它们凑在一起看有种迷之豪情,就像我们家,就很需要这样庄严的文艺感来辟辟邪。
“我不喜欢那种丧娇糜烂文艺风你知道吗?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说不清楚,比划着,肯定道:“你应当明白、知道的。就是,我们可不要死了都要爱,我们要活着在一起。”
他却很不好意思挂起来,将字扔在屋内一角斜搁着。李勉臣再三告诫我不许再做这样的事,费钱、无用又羞耻。
我这怎么叫无用呢?
明明,用黑色的线在黑裤子的裆上破洞处缝上一个花形的补丁才是无用吧?
说来也惭愧,这么大的人了,我居然还是被一个沿角冒钉头的椅子给挂破了裆。这破裤子还以为扔掉了呢。
那日洗完澡出来,却发现李勉臣已经替我补好了。
我翻出裆那一面,缝得太平顺了,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破损。举起来在灯下细瞧,才发现那小拇指盖儿一般大的小黑花儿。
“啧,”我忍不住困倦,半眯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必要么?这也太精致了。”
“我在网上看到的,拿你的□□儿练练手。”
我一头扎进床上又打了个哈欠。
李勉臣编起了顺口溜,“律陟遐像大金毛,爱打游戏不爱洗澡,吃饱就想睡大觉。”
“我还上了班呢?不能说我只知道吃和睡。”
“好好好——”
李勉臣拍我,一把扯走我手里的裤子,叠好放在床头,将我按进被子里去睡觉,他催道:“快睡吧,社畜回笼,珍惜能睡觉的每一秒。明天还要早起,还要挤车,还要工作。”他吻一下我沉重的眼皮,却转身去了小卧室。“我很快就来陪你。”
他熏香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发困怎么也越来越频繁。在公司倒还好,一回家反而很容易疲倦,连打游戏都提不起精神,甚至有一次,我手握着遥控器,在沙发上坐着就睡着了。
我说是秋乏,李勉臣就笑我:春困秋乏,夏懒冬眠。
像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来。我只想是,自己大约还没有适应校园与社会,学生与社畜的转变和落差吧。
但是关于李勉臣的事还是不能含糊的,要打起精神放在心里。
转眼又到了李勉臣的生日,那是我同他一起度过的第二个生日,过得也有些潦草。
第一个是还开不了口,第二个却是真的抽不了身。
那天我们都很忙,我只来得及为他准备了早餐时候的一块小蛋糕,中午晚上两人则各自两顿外卖就解决了。礼物也不知道买什么好,直接转了现金,附加一个剃须刀和一瓶须后水。
我清楚的,一个家里,如果整洁、温馨和仪式感都要一个人操心或索取,另一个人只管躺平或者干脆遗忘,那迟早药丸。甚至可能吵到天崩地裂另一方都还不了解原因。
一直到十月份的最后一天我和他才去补过。
我们终于去了东山植物园。
那个季节,最盛的只有菊花。我没耐心去扒着一个一个铭牌看种类,走马观花,在我眼里它们不过就是绿的、黄的、红的花,颜色的差别也不过就是猪肝红或红心柚红而已,李勉臣却叫得出许多的名字来,什么悬崖菊、泥金香、仙灵芝咯,又或是那螺旋薯片造型的原来叫塔菊等等。
我感觉李勉臣很容易被这样传统的美丽吸引,比如那天中午,出了植物园,顺着一条林荫道,看见了一家建在水上的餐厅他就走不动道了。
“去那里吃吧?”
那是家农家菜馆建在湖上,设有许多人工喷雾器向水面喷送雾气氲染,湖中有游鱼,湖上水榭,凭九曲回廊通练于水之上,隔着几步就是个角亭或排轩,食客们就坐在其中进餐。还有起不到多大实际作用的风帘垂挽飘转,风格仿江南水乡,到底还是商业追利地得紧,上头的排轩和角亭密得像火车座位,都快要铺满水面了。
李勉臣已经牢牢记住了我不爱吃鱼,所以拒绝了店员推荐的鱼丸汤。
他显然在心里算好了我和他两人的食量,再次发挥了他厌恶浪费的习惯,点了一荤一素一凉拌。
我站在栏杆边看鱼,他询问我的意见,我就回头看他。
李勉臣腰板挺直地坐在桌边,动作轻和有礼,声音适中,语调不傲不咄,而那位服务员的态度说实话一般,他倒也不恼不急。
细节看人品,除了少数的那几次,他从未在我以外的人跟前失态过。个人作风我想多少会与自小的家教有关,所以每次在李勉臣描述他父亲的时候我其实都有种半怀疑的不真实感。
都说近朱者赤,环境造人。这样好的儿子,养成过程总是有榜样的。
“生意人,委屈自己赔笑脸的时候不在少数,而轮到他接受别人的服务时,就像是去报仇讨债似的,要狠狠捞一把回来。他对服务员的态度总是莫名高傲轻蔑得很。”李勉臣笑笑,道:“他那样子,可不就是我的榜样么?高中时候我就替他反省意识到了,我确定父亲的行为和作风就是我的人生‘标杆’——只要跟他反着来,我就一定能变好。”
我哑然。
“李勉臣。”
“诶——你等等。”李勉臣却惊地一跳。
“怎么了嘛?”我坐在他旁边,讨好地倾身。
“起来快起来,怎么就坐下了,”他拽着我,“你屁股底下有水渍,还不动,没感觉吗?”
“啊?”我摸摸下头,果然。
“哈哈——”李勉臣就笑了,“补□□的好处知道了叭?”
菜等得着急,我们买了四块钱的鱼食,一起靠在栏杆上喂鱼。
峰下廊腰,水面靠,秋日晴正好,秋波送瞋闹。
数着节气,这样的日子该不多了,过一天一天少。
“谁知道老天怎么想的?一会儿冷得要死,一会儿竟又升温了。”李勉臣笑道:“不是说又有几株樱花被骗晕了,又开了一遭?”
哪里有美景哪里就有人满为患。我和李勉臣平时凑不到时间,法定节假日呢,又不想出去看车顶人头铺满大地神州。
“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问。“我们还没有一起旅游过呢。”
他眨巴着眼睛看我,“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天堂’。”
我转半圈儿眼珠子想了想,“那——倒也不必。”
说完我俩都笑了。
“西安或者杭州怎么样?”
“你那两个朋友那里?”
“嗯。”我补充道:“不想见就不去见,反正这两个地方本身就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你还没去过吧?”
“律陟遐。”
“嗯?”
“你知道什么、就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么?就那种适合隐居避世的。”
“怎么这样问?我都能知道的……幽美的好地方嘛,那早已经是网红打卡地了吧。”
李勉臣笑了。
“你想出国吗?”
李勉臣摇头,“不想。”
“那?”
“我想跟你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