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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   我很快就走到地铁站了,安检口的队伍长得极度磨练耐心。
      江城永远人多,永远不缺过客。
      近几日天气自前段时间的降温之后又回升了许多。排在我前面的,有很多大包小包看上去惯于长途奔波的旅人,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旺盛体味,又混合着汗味、闷味,疲惫,他们无法休息。而我只能勉强呼吸。
      一群毛囊灰尘堆阻油脂发酵的人,身上那久未干爽漂晒的气味,闻起来让我有些头昏。

      我们还没有一起旅游过,李勉臣。
      你曾问过我要不要私奔,我当时拒绝了。天无绝人之路嘛,我当时想。一切还不至于这么糟糕。
      我只把你这小孩子气的话当成了撒娇。

      “阿嚏——”
      前面这位大哥似乎还吃过大蒜,对他可能是提神,但这味道对于不爱生吃蒜的人来说实在刺剌鼻腺,而我的鼻子又太敏感了。
      我连打两个喷嚏,忍不住想,大约等我血流干的那一刻,等我半死不回的躺在陈衣旧的刽子台上的时候,我这鼻子大概也都还会契而不舍地敲打我的神智,告诉我,我自己的血腥味有多难闻。

      李勉臣……我突然想起来,认识你的第二天我好像是感冒了。
      大概是烧糊涂了吧,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去罗森买药,不过巧的是你也在。
      “嗨,”我朝你挥手,“今天你又上班啊?”
      “嗯,晚班嘛,到点上钟了。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嗯,”我瓮着鼻子,“感冒了,来买药。”
      “……你不去药店买药,跑我这儿来干嘛?”你弯着眼睛笑了,“我有药,你敢吃吗?真的是病糊涂了。”你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保温杯,冲我晃晃,“药店就在前面,你走过来的时候应该路过了,没看见么?你快去买罢,买了过来,我这里有热水。”

      我从来没有那么勤便地往那家小罗森跑过。
      自从认识了你,我快连货架上的货品都背下来了。弄清楚了你的班次,每当你当值的时候,我就跑到这个小便利店搞考前复习。因为图书馆满了,占不到座,只能找你借小店一蹭。

      时间久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借口。

      考完大三最后一门考试之后我请你吃饭,以示多日以来从未扫地出门的感谢。
      那天你喝多了。我没想到你是个酒越喝多话越少的人,你只是抿着嘴笑,到最后笑着笑着,咧嘴成苦脸,瘪嘴就成哭了。我慌忙去问你,你居然倒在我的怀里就醉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你家,李勉臣的小窝——六七平的小房间,没有阳台,四家人公用卫生间。
      典型的隔断房,有点像香港那边的劏房,但是更局促。
      一个公用阳台、一个公用小客厅,连公用厨房都没有。大概房租低廉是唯一的优势了。
      李勉臣的房间里面收拾得很整洁,虽然很小且设施不全,但是比我的房间都整洁有序。小煲锅搁在桌下,鞋子好好的收在架子上,廉价的塑料活动小衣柜的布门帘像是你自己做的,没有一丝灰尘。我脱了你的鞋子把你抱到床上睡,才注意到这床一侧有一条钉死在墙上的窄窄小壁桌,桌子靠窗的那一端用剪开的塑料瓶养着几枝水插花和多肉,都长得很好。桌上还有很多书,我翻了翻其中一本的扉页意识到这像是你的日记,就合上了,准备累正的时候,却发现这日记本的侧边总是有一角硬纸突出,捋不平顺,我好奇地抽出来看——那是一张照片,两个人的合照。右边的男生略高,摸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有棱有角的五官,模样算是英俊;左边那个的脸却被划花了,看体型和校服应该是个胖男孩,很拘谨地握着双手。我将照片翻过来,背后龙飞凤舞地写着三行字:坨面饼发发发!贺君臣赠。
      贺君臣……是谁?

      我将照片好好放回李勉臣的日记本,好奇心驱使我又去翻动别的书,在角落里我找到了你的学位证,壳子扔了,只单单一张纸。看毕业时间,原来你比我还大两岁。但是里面没有照片。我又翻了翻,终于在一本厚厚的《复活》里,我找到了另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高三毕业的班级大合照,居中几个大字写着——明陵一中高三七班毕业合照。这似乎是李勉臣家乡的中学。我一眼看去,里面果然又有个被划去五官的人,还是那个胖胖的小男孩,我翻过来,后头有按站排顺序依次标注名字,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儿是……李勉臣。我又去找贺君臣,看模样,似乎就是两人合照里的那个人,贺君臣。

      合照是你和那个叫贺君臣的人的,但是你却划花了自己脸,为什么?

      我看着蜷在床上的瘦小一团,腰要融进床里,蝴蝶骨单薄耸起。照片上那个人的体型起码比我认识的这个你要宽两倍。厉害啊……减肥减掉了一个人下来了。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多想,将你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就离开了。
      却丝毫没注意到,你床头半敞的小包里装满了药。你是真的随身有药,只不过不是白加黑,而是氟西汀、赛乐特……

      我后来曾吻着你的脸颊逗你,我问:你的微笑唇天生的还是微整,怎么这么真,怎么痕这么深。你的脸上总是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害得我总是以为你过得很好。
      你捏住我的嘴说是真的。
      我被你捏成了一只可达鸭,你看我这样子又笑了,笑说只不过是以前太胖太胖,瘦又瘦下来太多,皮包骨头似的,健身不足的话,就是会到处都是松松的,尤其是脸。之前随着肥肉垮下去的嘴角,现在快又随着薄皮弯翘深刻成皱纹了。
      我捏捏你的腰,差不多就行了嘛,谁敢说你不漂亮?我忍不住嘟囔:一个男孩子,怎么在胖瘦上有这么强且倔的自尊心?
      你没有回答。
      但我也隐约能知道,因为贺君臣。
      而他是你Ptsd发作的导火索。我不愿再说什么,摸着你身上的疤痕,蹭你的头顶。你身体一个轻颤,隔出一点空隙像是回避,又回头微笑地抱住我。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后来知道了好像也什么都帮不了,除了无用的温柔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等,只有等,我所为你做的似乎只是等。

      而等到再见你时,暑假都过完了。
      我大四了。
      自那次醉酒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微信总不回,店里也看不见你的人了。我开始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再见你那日,你是早班,白露已过,清早的风很让人舒爽。我看见你和你的同事正在搬货进店,我向你打招呼,你神情微怏,淡淡地点头示意。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第二天傍晚我又去了罗森,天阴得很早,一副要下雨的样子。那天依旧是你当值,我买了一瓶苏打水。
      “四块八。”
      “你这几天怎么总不爱理人?”我坐在椅子上问他。
      他瞄着窗外,“天气预报说有雨,大雨。”
      我转着椅子不理他,“你在逐客吗?”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呆呆的,又不答话,扭头做自己的事。
      我还想问他时,店里除我以外的唯一一个客人来结账了。
      “您好,请问需要袋子吗?”李勉臣像是要堵住我的嘴似的,声音抢抢扬起,向那位女客人咧出了招牌微笑。
      我乖觉地转过椅子。
      “嗯,您好,一共是五十六块七。”
      “哦。”那姑娘掏出钱包开始找钱,递给他。“我只有一百的了。”
      “没有零钱么?微信、支付宝也行的。”
      “我……可我兜里除了一百就是一张五十呀,我也没有那什么支付宝、微信的。我哥哥从不让我用。”这姑娘掏出一支诺基亚来,苦着脸,“喏……”
      我回头瞅一眼,这不知道是九零后还是零零后的小姑娘拿着诺基亚,有种看我叔公抱着大哥大的感觉,特古典,“真稀罕呐。”我心里想着,忍不住插嘴,道:“现在还有这么听话的小姑娘?”
      李勉臣斜我一眼,“但是,我这里零钱不够找了。”
      “啊……”小姑娘扒拉着框子里的零食,十分不开心地在心里凑着整数。“我拿掉这个和这个不要行吗?有没有五十整?这个和这个呢?”
      李勉臣连连摇头。
      我看了着急,心说,你老板要是在监控里看到你这样,要打着光纤快滴来教训你不会做生意了。“我来吧,”我对那个小姑娘说,“这些全要,我帮你付,你把现金给我,怎样?”
      “啊?嗯嗯嗯,好的。”
      我替她付了,“我也没零钱找你,给我五十算了吧。”
      “这怎么好,”小姑娘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从篮子里拿出两盒饼干,“这个给你。”
      “呃……”
      “不许不要!”她佯装凶样。
      “……哦。”
      小姑娘朝我和李勉臣挥挥手,提着大袋子出门快步消失在乌云渐浓的街头。
      我举着饼干盒,回头朝李勉臣挑挑眉,“看见没?”
      “看见了,渣男。”
      “……诶——别冤枉人啊。说清楚,我渣谁了?”我恨不得将椅子搬到收银台正对面,指了指头顶的监控,道,“我是怕你老板看见你这幅不会做生意的样子回头骂你呢。”
      “哦?那我还得说谢谢了?”
      我愣住了,你那段时间渐渐比咱俩初识时要阴阳怪气起来。

      果然……包装与实物不尽相符。

      李勉臣对我摆摆手,只留给我半张侧脸,你头脸不大但是腮颔分明,清秀、白皙、唇色很浅,一点点黑眼圈,有一种大病初愈的纤弱,又像是长时间睡不好。你绷着一副刻意执着的样子做着手边活计——整理台子、摆齐口香糖、检查卷装小票纸,加了一匝塑料袋。而这样一些琐碎的杂事,居然做出了凶狠的意味。
      李勉臣这个较真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却又不由得认真反省起自己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水族馆扩建,又开出了一个新展区你知不知道?改天一起去?”
      “不去。”
      “东山植物园的菊花开了,一起去看?”我道:“我有个单反,佳能200D,是叔公送我的二手相机。这玩意儿我不太会用,正在摸索,你要一起玩儿吗?”
      “菊花哪儿有这么早。”他瞥我一眼,脸色阴沉,极认真道:“我不喜欢照相。也不喜欢相机。”
      他又在货架穿梭,摆货、上货,“那你想要什么呢?”我椅子转过来背对大窗正对李勉臣,拿出手机低头刷淘宝,不知道买什么好——你的生日快到了,这是我在你的书桌上偷偷翻见的——是一张手写小贺卡,“十月十一正是晴,我的臣臣生日快乐。奇异的是,我看下头的落款也是一个‘臣’字。
      塑料纸袋的窸窣声停止了,我抬头,李勉臣正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那你陪我去逛街?”
      “嗯?好啊。什么时候?”
      “十月十一。”
      “十月十一?”那是你的生日,你大概还以为我不知道。我将手机锁屏,冲你点头,“好啊。”
      “那天可能不是周末。”
      “没关系啊,翘课就好了。你打算逛一天?”
      李勉臣抱着框子从里面出来,“下午去吧。我打算见一个朋友,在江北花楼街。”
      “老城区那边?是有点远啊,不过没问题。”我应下了,心头莫名冒出疑问:该不是见那个叫贺君臣的男孩?挠了挠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了?”
      “你……你朋友叫什么?”
      “陈衣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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