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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   现在我带着耳机徒步去地铁站,打算去找陈衣旧。
      这里离地铁口很近,以我如今的步速,不用十分钟就能到。我走得很快,耳机里放的是一首老歌:泳儿——《寂寞的街》。是你推荐给我的。
      这首歌最近我在耳机里单曲循环了很多遍了,但是路上再没有一个李勉臣给我遇见了。

      我现在开始觉得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江城的夏天闷热地要命。遇见你的那阵子,天儿格外的爆阳少雨,热岛如火狱。男生不好打伞,我经常被晒伤。
      在那天傍晚,我抹着汗随便拐进了一家罗森。
      在货架和冰柜上看了一圈后,选了瓶最冰的苏打水。我向收银台走过去,低头确认荷包里没有现金和纸巾,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还需要其他的嘛,一共是4块8。”我注意到这家罗森收银员的声音很好听。他问我,道:“请问您是现金还是微信?”
      我当时一边随意点头,道:“没有微信,支付宝。”依旧是侧着头,手里忙着摘下一只耳机、关音乐、打开软件,调出二维码将手机递给他,“喏……”
      那收银员在收银台后,一只手扶着操作显示屏框,够身,一只手臂拿着扫码器穿过口香糖和小零食的货架对准我的手机,却好几次都扫不上,收银员小声嘟囔一句又瘪瘪嘴,我撑在台上将手机更向里地递给他。
      嘀——地一声响,“好了,收款成功了。”这个长着浅浅微笑唇的收银员抬头终于对我笑笑,将水向我推推。
      “可以了?”
      “可以了。”
      我确认金额,没有打开音乐,装模作样地看手机,心里在想要不要重新塞回耳机,一鼓作气走回寝室。
      隔着便利店的落地窗看向外头,炭红色的夕阳余晖未尽,水洒在路面上,几乎能看到蒸汽升腾。道两旁大间隔地栽着树,树叶倒是茂密,没见旱枯凋炙,但却颜色僵硬且又积着灰,于是那绿,也像是烧糊的珐琅片儿——还是刚从灶膛里接茬儿噗出来的。想也知道,这破地方的夏天泼辣得很。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来。

      “您是在健身房锻炼完,冲了澡没擦就出来的么?”
      “……嗯?”我有一点点意外,回望过去,是身后这个小店员歪着头在跟我聊天。他冲外头看看,“唔,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都没有雨,还说今天温度有三十八度,但我觉得这个数字绝对是虚报的,五十八度我信。走在路上都烫脚底。”
      我礼节性地笑笑。便利店都是进门顶上的中央空调风劲儿最大,但是里面的温度打得并不太低。我脸上的汗差不多吹干了,还是贪凉舍不得挪窝。
      “您可以坐下休息。”小店员递给我几张纸巾,示意,“脖子上好多汗。”
      “哦。”我愣了下。手摸摸下颔,果然依旧汗浸浸的。
      小店员对我笑笑,“这是我自己带的纸巾,不收钱的。”
      “哦,谢谢。”我接了,并且坐了下来,揪着领子扇扇风,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水。“确实好热。”
      “是啊,对于怕热的人,那简直就是要死了。这尖刀似的天气,扎剔得人要皮肉分离了。”他开着玩笑,言语明明清淡淡的,却能在余音里感觉到一种上挑的活泼,是很亲近人的语气。我转过椅子,背靠在桌子上,放松下来,“你们上班可以聊天吗?”
      小店员抬头看看角落的监控器,“没这么死板啦。再说这个时间也没有什么人。”
      “不耽误工作就行?”
      “嗯。”
      “这个点人都很少?”我开始没话找话。
      “对啊,这个时间,早的刚吃完晚饭,大多是正在吃晚饭,要么在家、要么在商场乘凉呢。”小店员冲我笑笑,“这里又很多大学,像你一样的学生们大多数不是懒得出门点外卖,就是得赶晚课了。”
      我点点头,随口问,“你们呢?一般什么时候吃?你这时间属于晚班吧?”
      “嗯。”他点点头,冲我咧嘴一笑,“晚饭嘛、我不吃的。”
      “嗯?为什么?”在我的理解里,便利店的晚班都是要上到很晚的啊,甚至会通宵。我问他,“真的上到大半夜的话,不饿么?”
      “饿也没什么,我要减肥呀。”
      “嗯?”我好奇,问道:“你一个男生减什么肥?根本一点就不肥。”甚至算得上单薄、瘦弱。“你175?”我估摸着他的身高。看他动作间,工作服完全贴不上腰身,空荡荡的。我在心里类比了一下我前女友的腰身——这小男孩的腰有没有68哦。“光靠饿还是不行的啊。”
      他挺直了腰杆更正我,道:“我176。”
      我觉得他这个一脸正色的样子有点可爱,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只听“叮咚——”店里突然响起了接单的提示音。是外卖,他转身麻利地操作下单与配货去了。
      “你说的对啊,”我觉得没意思,又将椅子转了回去,正对着落地窗,继续看着热辣辣的夕阳。“我们这帮大学生,果然是懒得出门的。”
      他笑笑,低头在货架上按单子拿货,“你就不爱点么?”
      “不爱。”
      “真的?”他像是不信,‘嗤’地一笑,“现在还有不爱点外卖的人?”
      “我宁愿下楼去食堂。”
      货架后头探出半个头,小店员扬着脸问我,“食堂难吃呢?”
      “那我宁愿走三条街去商场打牙祭,没人组饭局就一个人吃黄焖鸡。”
      他噗嗤又笑了,货架后头的那双眼睛弯亮亮的。“你还真是,契而不舍。”
      我却笑不出来。撑着头,望着窗外,心里一阵烦躁起来。

      我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呢?
      为了升学、就业?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了成家、立业?但我怎么觉得我成个人都很难啊。
      我放纵了自己三年,到头来却要问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类似花十年在烟纸上试推彩票开奖数字的规律,无能的人都喜欢把脑筋消耗在永远无解的死局里,好显出自己的努力,好遮掩自己的愚蠢。自己可以当逃兵,但也要支棱几只残旗耍别人为我喝彩。

      当初从高中走出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不是这样的。当时身边的朋友们,要么是“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要么是“我们一起闯码头呀,总有一天会出头”。
      初衷是梦,梦里要么有成就,要么有自由。

      而我呢?我居然已经忘了。
      我是一个没有太多想法的人。没有目的性,就连年少意气都没有落脚可靠的位置。都是一阵风,空落落地轻松。
      作为一个人,我过于单薄,十八年的人生,没有积累下什么爱恨、什么执念。除了成绩单那张方纸上的一点分数之外我几乎一片空白。而就那点儿唯一可靠的分,在出了我的故乡小城之后,才知道在这大局游戏里,那东西原来也不过是欢乐豆一样的玩意儿罢了。

      我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是归路只在前方。
      想着想着就开始惆怅:我果然只是一个市井庸人而已。

      “你在想什么?”
      “呃……”我被吓了一跳,小店员突然走到了我身边,凑近了脸。
      “你没发现么?我朝你挥了挥手,但是你没理我。”说着,他又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问我,“你发什么呆呢?”
      “呃,我在想,我为什么不爱点外卖。”
      “为什么呢?”他好笑道:“给你。”他又抽出几张纸巾,示意我的鼻子。
      “哦,谢谢。”我又接过了他的纸巾,赶紧擦了擦,解释道:“我有鼻炎。”
      他指着空调的风向,“你可以往里面坐坐。”
      “我只是觉得,连吃饭这种小事都要顿顿用外卖的话,自己都要觉得自己是废人了。”
      他笑笑没说话。
      “我在想,”我犹豫着想问他,“你有没有那种时候?”

      在一家街角的小罗森,与一个陌生的小店员聊这些,我后来想想都为自己尴尬。嘴里忍不住说,心里又怕人觉得我太矫情,一时竟然有些支吾。

      而他的眼神是在鼓励我往下说。
      “就是,”我说道:“就是会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经常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下脚步杵着半天不动,像是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扭头前后看,越看越迷茫,为了避免尴尬,弄出一副故作镇定找人相伴的样子。只知道心里知道既不留恋身后的路,也没期待前面的路。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他听完我这话愣住了。
      “怎么了?”我心想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胎路人甲了。
      小店员笑了,却突然问我,“你是单身么?”
      “啊?”
      “你——”他抬起食指指我一下,“单身?”
      我挠头,如是答道:“啊,是……刚分手。”
      “哈哈。”小店员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失恋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我还是挺认真地想了想,“算不上失恋吧,和平分手,也并没有什么狗血和争执。”
      “哦?只是你刚才说的话,让我觉得,你想的东西与你的外表很不符,”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你适合当渣男或是健气学长,但是这一副像是丧妻之后的纳兰容若的样子,很让人意外。”
      我愣了一下,心说你也让人挺意外的——完全没想到你这么毒舌。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弯起嘴角对我笑,笑痕入肤都快成褶了。“抱歉,”他耸耸肩,道:“能武的男诗人,我只知道辛弃疾和纳兰容若。”又补充道:“你看起来是很阳光的人,看不出来还是细腻一类的。”
      这话在我听来像是夸赞,他说出来却又很不以为然,像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倒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问我:“你要毕业了么?”
      我摇头,“还有一年。”
      “哦,”他似了然地点点头,“提前到来的毕业季的迷茫啊。”
      ”嗯。“我故作高深接茬儿道:“又或者是借此而生出的对于人生归宿的探讨?”

      他又笑了,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似乎是一样的。像是海报里印出的人,包装上排版的画儿。撕开不一定与实物相符,但是足够吸引人了。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他那双眼睛却比之前更亮了一点,看向我,道:“那‘此山人’,你觉得你更像是哪样呢?”
      我也不知道。
      只是还记得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在就这些许多人生疑虑与父亲大人酒后父子谈心时,差一点点就被他老人家骂个半死不活,但却被我爸大嗓门召唤半路杀出来的我妈拧了三转耳朵,揪我去刷碗,并硬逼我答应下了今年去叔公的工厂实习,她认为我这样就会逐渐走上社会的道,并且不再想一些“屁问题”。但是我不开心,不仅是因为要我从车间做起,更重要的是叔公要拿压岁红包抵工资。
      不是说好我永远是你们的宝宝吗。给我设门禁的时候还说就算我到三十岁也只是个屁孩儿,怎么一到年末就用唾沫星子把我揠苗助长成顶梁柱?
      啊,令人怅惘。

      我们家是真的没有伤春悲秋的基因,又或许就是正因为有,所以作为过来人的长辈才更敏感地想将其扼杀在摇篮?
      “唉……”我叹了口气。好复杂啊,又无用,不想再想了。
      “怎么又叹气?”那个小店员问我。
      “没什么?”我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勉臣。”

      我手里摇着喝得只剩一口的苏打水,坐在椅子上转着玩儿。那时候窗外天已经全黑了,身上的汗也早干了。我不算很怕热的人,但也贪凉。
      我想起高中下晚自习的天,想起逃课上网吧通宵的天,想起社团活动结束后乘兴各自归的天,想起喝得小晕和朋友从纯K出来勾肩搭背回寝室的天。你之前递给我擦汗的一团纸巾还没扔,我捏在手心玩儿,软软濡湿,我回头看着你,居然突然觉得踏实。

      积累了十八年的懵懂在二十岁时突然醒悟,我像是突然成了个哲人,并一发难收。
      其实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平时的我都会将这幅又憨又矫情的样子收敛伪装一下。校服那身皮已经彻底脱了,我的年纪早与之不符合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般情况下,若是让女生发现了我的这一面之后,无一例外都会跟我分手。
      但是我却和你在这种情况下初次相识,并且成为了朋友。
      在那家角落的小罗森,李勉臣李勉臣……我的生命里从此有了一个李勉臣。

      后来回想起来,我总是觉得,若不是你递过来的纸巾,我们是不该有交集的,即使你很漂亮。
      你却说,若不是我接过了纸巾,我们确实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的话一度让我很吃醋——因为这听起来像是,曾让你青眼递关心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恋爱中的人,一个吻和拥抱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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