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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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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站是越往里走越凉快的。乘客鱼贯而入,列车一趟趟地满载驶走,各自奔赴东南西北。
像洞涧深潭,而人潮如水流,随势下千山。
我掏出卡片进站,走下楼梯的时候,有一趟车刚刚启动驶走。我看显示屏,上面提示下趟班次要过五分十一秒。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往中间走,平时人少的位置今天也不算少。我不愿挤,站在后面,上车随缘。
李勉臣,想想我们那会儿,江城还没有地铁呢。准确的说,其实是只有市中心的那么一条,覆盖面不够广,我们很少做坐,更多的是公交或者出租。公交上的气味我们都不喜欢,如果步行路程只需要半小时,那我们绝不会坐公交,一起走路,就当散步。但是你的步速又极快,不像散步,倒像赶路。
我曾经调侃过,“我要是有你的步速,每天多睡十分钟,还能玉树临风比挺潇洒地进课堂。”
你笑我懒,但是从来不肯到我的学校来找我,也不愿见我的朋友。
偶尔我会邀请你去吃饭,都是离学校稍远的商圈。还不熟的时候你都是随我选地方点菜,一副不挑食的样子,但后来我知道,你其实不爱吃辣和重口,反而特别爱吃避风塘一类的南方菜。比如南京大排档的阳春面你就能吃两碗,我笑你,不过就是酱油掺糖泡小面,你翻白眼说要依我的口味,那得顿顿用小米椒煮白饭。
渐渐我们的关系很好了。
距离和间隙被一整个夏日的高温化合沉淀,一往一回碾磨成胶,你带给我一种欲拒还迎的充实。那时的我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只逐渐感觉我有点离不开你了。
为了表示郑重,虽然答应了陪你在你生日那天去花楼街,但是我还是提前好几天准备了礼物送给你。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套衣服而已。
我说:“入秋了,你也不能总穿短袖工作服。”
“我们工作服也有长袖的。”你很认真地回答。
我们对视之下两个人都喷笑了。
“很简单的样式,挺好看的嘛,摸起来也不错的感觉。”你拿出其中的外套,摸了摸长裤的料子,很明显是开心的样子。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很犹豫地着问我,“这是什么牌子?很贵吗?”
“不贵不贵。”我连连摆手。
“多少钱?”
“呃……我忘了,我是学生嘛,你知道的,我买不起高奢的。总之不贵。”没那么贵,但也不是那么便宜,是Tommy Hilfiger的——我总不能拿套美特斯邦威糊弄我的李勉臣吧。“这个牌子我从没穿过,没什么款式,又感觉有点土,像是年纪大的人穿的,稳重稳重,”我说得很夸张,试图转移李勉臣的注意力,“哈哈,很符合你的气质。”
你眯起眼睛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年纪比你大?”
“……”
那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我抬头看店名:川蜀纸上烤鱼——这明显是按我的口味来的。快吃完的时候你借口上厕所去埋了单,回座位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两瓶啤酒,你撬开递给我,我看着面前已空的四个瓶子,有一半儿是你喝的。我猜你大概心情很糟。
我按住李勉臣的手,“你四瓶下肚就不省人事了,真要喝不如回家喝,省得我又扛你回去。”
你的脸色已经酡红,双眼亮亮的,我想有可能是被店内的辣烟熏的。你点点头,提议道:“那去岛湖边散散步?”
“为什么要去那里,你还能走?”
你拍着桌子站起来了,“怎么不能?”
李勉臣招停了一辆计程车,我还没坐稳,你就对着师傅先喊道:“师傅,岛湖红亭。”
路灯向前,树影后退,你在车窗内半眠半昧。
我想跟师傅改道,直接送你回家,但你像是知道了我的小心思,突然抓住我的手,歪倒在我的肩膀上。我再没说话。
湖亭秋凉,特别是秋雨过后,晚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晃着脚在旁边笑了,揶揄我,道:“又感冒了?你平时是白运动的么?”
我再三跟你强调,“鼻炎、鼻炎,我有鼻炎。”
你靠坐在栏杆上,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我,“借你用?”看上去像是酒醒了不少。
我抖开你的外套比划着——嗯……稍微有点小。
你盯着我,突然道:“问你个事啊。”
“嗯?”我双手套进衣服袖子,将你的衣服反穿着抱在怀里。
“上回我们一起喝酒,是你送我回去的。”
我点点头,“不然呢?”
“我……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该说的?”
“什么是不该说的?”
你沉默,动动嘴角,开口却只说了句不相干的——“我口渴了。”
我们起身,一路无言地向自动贩卖机走过去,我拧开矿泉水递给你。
到底还是我先开口。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李勉臣,道:“对了……那个,贺君臣是谁?”
愣了一下,你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李勉臣才慢慢地说了一句。“前男友吧。”
“前……噗——”我一口农夫山泉喷了出来,我也完全没想到你这么直白,毫不避讳。
“怎么了?”你斜我一眼,“很奇怪吗?”
我连连摆手,“没有,就是……什么叫前男友、吧?”
你低头玩着瓶盖,“我那天喝醉了没说么?”
“……没。”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贺君臣这个名字?”你看我的眼神像小狐狸一样警觉起来。
我不想说是自己擅动了你东西,瞎翻看到的。摸摸鼻尖,声道:“是你提过,却不肯多说。”
“是么?”李勉臣点点头,自嘲道:“你没想到,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死给吧?”
“……”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我道:“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我都知道的,”至于接下来的话,我也不知道是在为李勉臣打抱不平,还是在解释给自己听,“像我和我的前两任女友,我们都是和平分手啦,没什么狗血、也没什么感觉。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前任这样。我知道的。情情怨怨,外人说不清,自己也未必理得清,不乐意处了就断呗,快刀斩乱麻确实是痛,唔……但我真没想要揭你的疤。贺君臣这个名字,我只当是你的好兄弟,不过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呵呵。”
李勉臣低头听完又沉默下去。
我们站立在路灯和月光下,在地上拉出两深两浅四道影子,交错,对过。
李勉臣再扬头看我时,眼里居然像是带着愧疚和感激。你极有诚意地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吓到了。连忙朝你摆手,“失恋的事情,你不愿意说就罢了。”
“没有……”你的声音像是倦极。
“没有?”我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李勉臣却双手插裤兜,一副很纠结的样子,抿唇如封刃,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不开心的事情。我严肃待命,等你开口。
听你深吸一气,最终还是摆摆头,道:“算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对你的事情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就像是我小时候好奇家里的那个小小保险箱,上大学后好奇女生的锁骨和发香,也好奇得之不易的卡奈魔盒开启转化后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