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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肆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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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光转眼结束了,可能也得益于我在叔公的工厂短暂实习的经历,我通过了最初的考核测试,成功与那家远诚电气公司签下了正式合同,试用期三个月。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没再回家,直接拖着行李一头扎进了我们的小家。一切都太完美了,好得我做梦都能笑醒。
李勉臣的厨艺越来越合我口味了,我的碗也越洗越快,越刷越干净。我们偶尔也会出去吃,如果在外面遇见我的同事或朋友,他总是会抢先一步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律陟遐的合租室友。”
久了,我也习惯了。
李勉臣总是无微不至,且比我想的更深而远,这总是让我不安。可平日里我的告白已经够多了,甜言蜜语过多就会显得轻浮浪荡——这是李勉臣最不喜欢的样子。所以在他面前的我,只能越来越皮。
在家里的我,皮得像在泥塘打滚,村口逗鹅的嗷嗷小屁孩,他倒也从来不恼。我能感觉得到他在跟我的相处中,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柔软了。
李勉臣最爱喝一款酸奶叫西域春,是那种盒装的,里面被锡箔纸分隔为两层,顶上是干燥的坚果,下面才是酸奶,吃的时候,就将脆片、瓜子粒等倒在酸奶上拌着去吃。难得看李勉臣馋上什么食物,可小区里的便利店却没有卖,最近的一家商店还得步行个小十分钟才能走到,那是一家在附近步行街尽头的小超市。他每次去都会买回很多放在冰箱里,偶尔还会把它们当饭吃,但这样对胃很不好,被我明言禁止家里不准再囤后,每次他想吃,我们都是一同步行出去坐在店里吃完了再回来。
他在外头从不肯牵我的手,就是并排走,手臂也刻意不与我接触。
那天晚上,我们又坐在步行街尽头那家超市的落地窗前,李勉臣挖起一勺拌好的酸奶递给我,“吃吗?”
我点点头,嘴就要凑上去。
他却飞快地将那一勺吃掉,把整盒酸奶推给我,“自己舀。”
‘给你’、‘啊嗷——’、‘不给你了’、‘哼,想要自己来啊’这样诸如此类的小动作情景,放在别的情侣身上是一点调戏的情趣,但于我们却不适用,我知道,李勉臣只是在防备,只是在避嫌——防备这个世界的恶意,避嫌所有人的目光。
我不是滋味地又将酸奶推了回去,摇头,道:“不了,你吃罢,最近天气很热。”
“怎么了?你想吃冰淇凌吗?”
“我又不爱吃甜食。”
“不知道哪里有没有辣味的酸奶卖诶。”李勉臣这样嘟囔一句,继续吃得专注,一双眼睛都快长进酸奶盒子里去了,一点没发现我陡然间冒起的异样情绪。
我撑着下巴盯着他,像N久之前我的前女友们问我一样,问了李勉臣同样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李勉臣愣住了,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苦笑,果然,所有的男人乍听到这个问题都是这个反应么?我可不想在他脸上看到我面对前两任女友时的自己的表情——那种沉默、迷茫、再做出一副潇洒磊落的样子只为避开话题——那可真的就是因果好轮回、电母劈雷公了。
李勉臣的脸色不太自然,眼里却亮晶晶的,是怯意。
“怎么突然这样问?”
“就是想知道。”
“唔……”李勉臣又不说话了。
“这么难回答么?”周围的桌子都没有坐人,可他连落地窗外的行人都顾忌。
我知道他害怕,趴在桌子上向李勉臣凑了又凑,紧贴着桌沿并起三指竖起。小声道:“随便什么回答都行,我都不生气,说到做到。”
“你没有听到么?我们在角书斋的时候明……”他嗫嚅。
又是角书斋,我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还在心里温习过好多遍。”我打断了他,并再一次逼他,“但那都是你的过去,我不管,我问的是你的现在。”
”我的现在?“
”对,我只关心这个,现在的你是怎样想的?我想确认。“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到底是欲语还休。手里刮了刮酸奶盒子内壁的稠奶,连勺带柄地塞进了嘴里,不再说话。
我知道又是问不出来了,认命地抓了抓头发,埋头趴在桌子上,气晕了。
过了一会儿,李勉臣揪着我手上戴着的两匝龙眼菩提细木串子弹了弹,腕上一痛,我也没劲缩手。听他叫我道:“回家了,我吃完了。”
“我生气了。”一动不动。
“那回家了我陪你打游戏好不好?”李勉臣捻着我手上的小木珠子,道:“我在网上搜了些游戏视频,学看了大半个月的怎么打辅助,已经没那么容易死了,或许今天可以陪你打个半小时。”
我哭笑不得。
捂着脸从桌子上爬起来,又揉了把头发,提起大半满的购物袋,先一步起身站到李勉臣的座位边,与恰站起的李勉臣轻轻撞了下肩膀,一同往家走去。
李勉臣就跟在我身后,在推门的时候,我看见了玻璃上李勉臣弯起唇角的笑意倒影。我对他实在生不起气。
与李勉臣相处的这些时日,我的步速不仅越来越快,还走出了心机。就像那天回家,我们走在人潮和霓虹中,我刻意迈出与他不一致的步率,跨出去的时候两人离很远,收步子的时候身体一晃就可以贴到一起了,这样摇摇摆摆、一靠一离,我与李勉臣始终保持着暧昧的间距。
就如同绿皮火车‘哐哧哐哧’一样,江城一直在‘拆建拆建’,这座城本就没有多么明显的夏秋交替,此时候暑未消,燥更甚,又少雨,漫天的灰尘因此呛得人脸灰喉痒。比如面前的这条路,也不知是步行街扩建还是拓修路面,截宽竖起的蓝色高板将原本的路宽缩去了一半,那上面都是脏兮兮的泥尘,除了不得已赶时间抄近路的人以外,更多的人都会绕开这段。但我们不会,僻静无人的路会让李勉臣比较有安全感,我呢,很喜欢李勉臣回家后给我泡的薄荷茶和苦菊茶,所以也无所谓。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尽头的十字路口,在我准备抓起李勉臣的手过马路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叫住了我们。
“李勉臣?”那女声起先有点犹豫,后来又很肯定地叫了一大声,“李勉臣,真的是你。”那三个女生看了眼我和李勉臣,又相互之间对视了一转,眼神诡秘地笑了起来。她们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冲我们道:“好久不见啊,去年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之前的婚礼也是,是在哪儿发达呢?”
说话的那女生说话声音锐且脆,以‘磨剪子嘞戗菜刀’的穿透力在大街上同我们喊话寒暄,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却只是开口的时候作势原地踏了几步,并没走上前。真是矜持又贴心,充分地暗示了我们应该向她们主动。
“刘贞贞?”李勉臣像是认出了那个为首的女生,手插在兜里向后挺了挺身,但我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几乎可以说是极度冷淡了。
“谁啊都是?”我小声问他。
“高中同学。”李勉臣看上去还很有些尴尬。
“高中?”李勉臣的高中?我皱起眉头,脑子里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有认识的必要吗?”
李勉臣看着我,那两只眼睛里头很明显地分别写着两个字:没——有。
那时的我们走上了前,李勉臣礼貌性地同他们打招呼,“刘贞贞,罗妍……怡?”
“那我呢?”一个黄衣的姑娘向前凑了凑,“老朋友诶,我们也是高中同学,你居然就不认识我了?”
旁边那个罗妍怡就跟着抖抖地笑,我看她一身着装是上紫下黑,颇像石矶娘娘摘去了鸡冠顶,改穿了裤子。手里还跟拄拐根似的拄着一只滑板,很熟练地在手里打着转儿,滑板面上却看不出正儿八经贴过什么砂纸的痕迹,轮子也没见磨得多狠,有点像是摆pose骗赞用的。
刘贞贞还是站在前面,黄衣女和紫石矶站在后面,见到了我和李勉臣走上前,仿佛是见到了猴儿成精,又仿佛是从冰窟窿里冻懵了在抱团取暖。两个人就那样相互拉着胳膊肘,一直半拥在一起,刚才那话问的是李勉臣,眼睛却在我身上扫了无数遍。
“嗯……”李勉臣想了想,“韩美聪。”
“对啦。”黄衣女又问,“这么晚在这儿干嘛呢?”瞅我一眼,眼珠子在框子里头转,“幽会呢?谈一次几个亿的大生意?”
说完,刘贞贞回头象征性地打了她一下,三个女生笑成一窝。
我知道闷骚和黄腔可不止于男性,她的这话和她们的反应让我觉出了隐晦调戏的味道。我有点生气——没人喜欢乱开玩笑的自来熟的。
李勉臣不动声色地捏住我的手,先一步开口,平静道:“逛了下超市,买点东西。”
“哦。”
那个站前面的刘贞贞,也同样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我,意有所指地对李勉臣道:“新朋友?”
“嗯。”
“你叫什么名字?”阿黄问我。
“律陟遐。”
“姓律?律师的律?咦——哎,你为什么要姓律啊?好少的姓呀。”
“……”
为什么呢?大概是我爸妈拿着百家姓掷骰子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