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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叁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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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斋里怎么样?”
“昨天飞回来一只秋俅蝶,编号TB,带来的消息并不太好。”陈衣旧道:“看来他去了武陵山腹地,在吉首与花垣之间的某个地方暂时落了脚,可是随后不久就失踪了。”
“它带回来的消息是怎么说的?人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你不是说之前一起放出去的是两只,还有一只呢?”
“还有一只秋俅蝶压根就没回来,大约在湖北中部的大洪山区断了踪迹。”陈衣旧连连摇头,“我们一下子少了两个同伴。橘先生暂时也不会来,佥昭就别提了,如今斋里真的很缺人手。你真不考虑来帮我?”
“你不是还有陈双么?她比我可厉害多了。”
“不行啊,她马上要上学了。周一到周五都住校,最多每周也只能回来两天。”
“你真要送她上学,还是寄宿学校?”李勉臣问,“不怕麻烦?”
“嗨——能有什么麻烦。”顿了顿,陈衣旧又道:“就是有,也不能不上。”
“她是上的哪所学校?”李勉臣道:“江城的高中我不知道,但是我们那儿的学校,大多都是坟堆改建的。我的高中就是,明陵,那里以前是个乱葬岗。”他向窗口处走进了几步,我在窗外连连后退,深怕让察觉了我在趴墙根儿。
李勉臣道:“你们与我更不同一些,陈双的体质……想来是与你无异的。你就不怕到时候惶人危己,甚至暴露了角书斋?”
“这些事情,我何尝没有想到过,但是璞先生支持她上学,并说许多疑虑自有他谋划周全。陈双如今插班的学校也是璞先生看好了风水脉,说无大碍,我们才交了好大一笔择校费送了她进去的。”提起择校费,陈衣旧简直忍不住捂胸口,“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世道,上的又是什么鲤跃龙门的学校。你不知道,打点关系,一层层皮扒下来,这钱出的,跟烧冥币似的。”摇摇头,“还好这些都是劳烦璞先生以陈双监护人的名义去办的,要我,当场得晕过去。嗨……不提不提也罢。总之你知道的,有他一诺,我没理由不信。”
“嗯。”李勉臣点点头。
“反正无论如何,书是一定要念的。角书斋就是地下城的前台和售后,世事变幻,也不过是从以前的地契和商号变成了如今的不动产权证和营业执照而已,角书斋会一直存于世的。这地方,以后迟早是交给陈双。我也想过了,我们这角书斋这地界儿再如何避世,主人也要晓得怎么入世,”陈衣旧接着道:“我用不着她清华北大剑桥哥大,但绝不能像裹了脚似的,书本不通,世情不懂,人心不察。一问三不知的,也丢我角书斋的脸。你不知道啊,现在人,教育越来越普及,要是不与时俱进,保持学习,搞不好以后都会被鬼嫌弃。你想想,你要是个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斋主,万一这哪个魂器的魂主是个博士鬼,那都不见得愿意与咱聊天呐,这业务自然也开展不下去。总得能说上几句、搭个话不是?”
李勉臣点头,言语中似乎有调侃的笑意,道:“嗯,深谋远虑。”
“嘿嘿,那可不是。”
“喵——”又是那只黑猫,叫得尖利,鬼似的绕到了我身后,我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屋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阿嚏、阿唒——”
我刚想作势驱赶它,没成想自己倒是连打了两个喷嚏。秋夜寒气如冰镇可乐,尝之舒爽,不知不觉就如置冰窟,浸浸然透心凉,此处草木盛,更是沁得慌。
“谁?”西厢的窗子打开了,陈衣旧警觉地探出脑袋。
“还能是谁呢?”我揉揉鼻子,没好气地冲他道:“孤魂野鬼。”
“怎么只穿这么点儿?”李勉臣从里面推门走了出来,“给陈双讲完题了?”
“还说呢,醒了也不叫我,我找了一大转。”我尽量作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你感觉好点没?头还晕不晕?”
“没事了。”李勉臣笑笑,向庭中迈步,“来,别真感冒了。”他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前面正屋里走,我任他牵着,甫一进东角小门,便觉得身上暖和许多。
李勉臣先一步抖开叠好的外套递给我。
我穿好外套,“可以走了吧?”
李勉臣与陈衣旧对视一眼,道:“要不,我们就先走了。”
“不不等一下——”陈衣旧一拍脑门,风风火火地又往后头走。一边道:“对了,还有样东西我没装好呢,你等着,我去后面拿,你一并带了走。”
我在八仙桌前坐下,李勉臣又端来一壶茶,“也不急,你一身冰凉,外头更冷。”
我握着茶杯取暖,“你脸色果真比刚才好多了。陈衣旧刚才说,你有一过性脑缺血。”
“嗯?”
“就是会经常晕倒。”
李勉臣笑,道:“也不是经常。”也不坐下,也不看我,低头替陈衣旧整理摊在桌子上的一堆书册。
“那就好。”我道。
别的,也就再没说的了。
李勉臣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因为方才实在说了太多伤神的话。若不是他的双眼看上去并不红肿,简直会让我疑心他是不是背着我大哭了一场。
疑心……疑心是不好的,我不愿让李勉臣有半分觉得我像贺君臣或者他父亲的地方。
四下相对无言,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替陈衣旧收着书。
我拿起桌上一本没合上的大本书,随手翻了翻,发现这是本画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白水墨画,画儿里写着:朱元璋牧牛。再下一页是一张风景画,画外页眉处有用简体字标注着一行小字:空捍如洒图。好拗口的名字,我合上书扔到一边儿——最后垫底用。
一面又觉得这里头的画儿画的实在不漂亮,嘴里嘀咕道:“这什么漫画?”
“这可不是什么漫画。”陈衣旧从东角小门进了来,拿起那画册,金贵地放到边,“这可是金农的画,珂罗版影印本。”
我心道:又不是真迹原作,急什么。
随口一问:“金农是谁?”
“扬州八怪不知道么?真没文化,”陈衣旧斜我一眼,对李勉臣道:“你也不知道调教调教。”
扬州八怪?我心想那我也只知道郑板桥而已。
李勉臣的心情看来是好了很多,他耸耸肩,道:“可不能怪我,这是九年义务教育就该调教好的。”又指着陈衣旧正拿着棉布包裹起来的两个铝盒子,道:“就是这些吧?”
陈衣旧点点头。
我好奇道:“这是什么?”
“栗辫和骨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