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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叁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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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四点半了。
我看了看手机,在角书斋的前庭院中晃了一整圈,居然没搜到一条Wi-Fi。
艹。
浑身烦躁躁。
庭院正中的青纱帐尾随流风挑摆,帐面起伏凹摇如美人下腰,我走进帐中,旧书的气味却又熏得我头疼。
旧书店摊晒整齐的旧书,就像是老农刚犁耕过的一亩三分小麦地,不值钱的心血才是更难得的心血,因此不能损坏,否则感觉自己像个混蛋。我在里头走了一圈,选选捡捡翻了几页纸,只觉得颇没意思。百无聊赖地出了帐,坐在庭侧小几旁,茶水早冷了,又寡淡。
那种情景下,我有点领悟了男人为什么会抽烟。
我们寝室就有个室友就爱抽,从初三开始,也是七年老烟枪了,他曾劝过我学抽,但我在尝试过一次之后我还是决定不再碰那玩意儿了,实在呛人,啤酒还有回甘呢,而香烟只会烧肺。
更何况同样的酷味儿我用百醇就能凹出来,为什么非得抽根烟?
我当时的这句话闹了大笑话。现在想来,是否真的有些不入世了?按我那哥们儿说的一句话——女人杀口红,男人灭香烟,天经地义。
“呼——”
我叹出一口长气,满脑子飘飘乱想,摊在椅子上扣着手指倒刺。
突然,一道半大的黑影从我的余光里一闪而过,我回头看去,果然是那只黑猫,正圈着尾巴蹲在影壁后,警觉地探出脑袋,像是外出刚回的主人在打望不请自来的客人。
有猫可撸还是不错的。我起身,模仿猫叫了几声,向它走去。
黑猫却对我“哈”了两声,向后缩了半步。
“咦?”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这只猫脖子上系着的一条颜色破旧的暗红绳,那粗细,看着居然有些眼熟。我想起来自己裤兜里的那只捡来的哑铃红绳,不知是否也是它的。
正待掏出来比对,恰一低头,余光里的一道黑影闪去,那黑猫又不见了。
“小律哥——”
我背后打了个冷噤,真亲甜的称呼,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心想你还不如直接叫我大帅哥。
听声音就知道是陈双,果真,她怀里抱着本书朝我走来。
“怎么了?”我下意识向里屋张望,“是李勉臣醒了么?”
“还没呢,有我哥哥在你放一万个心。”
我点点头,问她:“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知道。”
我笑问她,道:“又是在镜子里看到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对话里的内容,她愣了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没想到我将她说的话都记下了。
我望着角书斋正屋的额匾,一瞬间觉得这地方极度不真实,处处都透着诡异与虚无,却又说不出来个具体一二三。
陈双依旧只是笑而不语。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天,那个大学城的小罗森的阴雨天。
道:“那天,你跑那么大老远的路去李勉臣打工的小店买东西,是陈衣旧的意思?”
“没有,是我,是我想看看你们,当然,主要还是想看李勉臣。那段时间不是放假么,我才来江城,转学的事情还没搞定,在这里实在闲着无聊。好奇想知道能让璞先生亲自带来角书斋的人是怎样的人,就找哥哥要了地址跑去了。”
“璞先生?”这个名字我听陈衣旧提到不止一次了,“他又是哪位神?”
我看着陈双缄默不语的表情,就知道是问不出来了。跟她做了个‘我懂了’的表情,无奈道:“行了我知道了,镜子。我就当是镜子了。”
陈双笑吟吟地望着我,道:“你是真的心宽幽默,难怪臣哥哥会这么喜欢你。”
“臣哥哥?”我意识到她指的是李勉臣,想了又想,还是有点纳闷。脚下向正门无意识地走去几步,远远地,眯起眼觑过半掩的门扇想看屏风后头可有什么动静。
发了半晌呆,我转头问她,道:“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好?”
“你放一万个心吧,同济协和虽然离这里都不远,但这两个地方随便挂个号的场面都如同火车站春运进站厅,一时也看不了的,你就让我哥暂且瞧瞧。”这女孩儿像是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社区诊所都比这里好’这种话我明明只在心里说过。
我简直疑惑——这姑娘是有读心术?难道自己脑子里的吐槽在她眼里都像是开了弹幕一样的存在?
只听她又笑了,轻快道:“我哥哥的医术是璞先生亲传的,虽然他学艺不精,比不上璞先生一半,但臣哥哥的伤是裹锈刀上的毒,若论起对症下药,这世上没有哪里会比我们角书斋的护理更好了。”
我虽一直有异议,但这事也由不得我。
李勉臣在来的公汽上才极其简略地跟说了来找陈衣旧的原因,来了就给我塞了那么大信息量的一番坦白,现在又昏睡过去了。我脑子一直都是懵晕懵晕的。
反正不晕也拗不过李勉臣。
“好。”我叹了声气——我都快放弃抵抗、也不想纠结了。“总之我一切都看李勉臣的意思。他真信得过你哥哥,我也无话可说,陪他就是了。”
“小律哥,你真好。”
陈双歪着头颔首,朝我又一笑。她的笑容我莫名地觉得很亲善,不自觉地也笑了。
陈双却一下子脸红了,抱着厚厚书本的肩膀缩了缩,眼睛瞄往别处,嚅嗫了几下嘴角,像是还有话要说。“那个……”
“怎么了?”
“小律哥,你是大学生是么?”
“嗯。”我点头。
“那个,我是高中生。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么?”
“……嗯?”我反应过来,这原来还是个三好学生。
“就是,这本书上的几道题。”陈双摊开书本封皮,那上面迎面袭来的八个大字撞痛了我的双眼。
“能帮我讲讲么?”她道:“我……我以前学习是不大好的那种,又有好久都没坐在校园里上过课,怕转了校更加跟不上。”
讲题?我心想那你还不如要我帮你做苦力。可又不愿露怯,勉为其难地挑过重担,“你先拿我看看吧。这是,概率题,都是数学啊?”
陈双看起来很苦恼,“我总是弄不清Cn和An的用法,好像不是很难,但是我一做就错,又不知道该找谁问,”她又呼啦啦地翻书,“还有这道函数题……”
我觉得她有些太高估大学生的平均水平了,我又不是学霸,我心想,更何况在高考结束撕书的那一瞬间,早就已经将公式还给了老师。
但是又不愿意丢脸——我要让陈衣旧这个小神棍看看普高教育出来的本科小青年的真正实力。
“去那儿吧。”陈双看我接下书在认真看,于是指着西边的小耳房,“你没有穿外套,这个天气就这样在外面坐着,容易感冒的。”
我跟着她去了,如临大考,枯坐着,抓耳挠腮地瞪了三十分钟,终于把答案给瞪出来了。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这三道题给陈双讲明白。
再从耳房出来时,天已经泛黑了。秋日的黄昏跟拉灯一样,一霎就过了,只剩下黯淡的冷灰色无垠天幕,半黑半暗。我给陈双讲题讲得入神,陈衣旧也没来找过我们,不知竟已这样迟了,看了看时间,确实该回去了。
我想去看李勉臣是否醒来,却发现斋内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庭中为晒书而搭起来的青纱帐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走了。那些书全堆在了屋内屏风后的大八仙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整归阁,室内一东一西只各点开了一盏台灯微弱照明,骨尾的香味早已散尽,我的外套也好好地叠整齐了放在美人榻上。李勉臣和陈衣旧去了哪儿?
我从西间转到东间,东间这边尽是齐顶的书架,感觉足有三米高,以一肩宽的间隔,竖立着的一排又一排的木格架上密密地挤站着各式旧书。即使是白天里,这里的光线也都不算明朗,何况此时夜色降下,愈觉压抑了。
我绕了一遍过来,无人。却发现最里的那个东角小门是虚掩的,犹豫了一小下,我决定还是不打算回去小耳房打扰陈双,自己找找看,于是直接拉开了门便走了出去,
落阶定眼一看,哇——后面果真还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