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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叁 (十三) ...

  •   李勉臣的讲述结束了。
      角书斋的客厅里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陈衣旧一手搅着空杯底还剩下的几颗珍珠,一手抱着腿歪缩在椅上,那一脸入神又沉默的表情活像一个正在看我的童年噩梦电视剧——著名台剧《意难忘》——的逃课少年。

      李勉臣的声音到后面愈加哽咽不畅,我早听出来了,可他始终佝着背,半低着头,半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在一切讲述都结束后,我拿了几张陈衣旧面前的抽纸巾,靠坐到他身边。
      “李勉臣。”我拍拍他的背心,叫他。
      他肩膀缩了缩,捏了把脸,抬起头对我勉强地笑笑。我看他的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始终只是半睁着眼。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李勉臣,你还好吗?你……”
      李勉臣却头一歪,倒在了我怀里,“李勉臣。”
      我吓了一大跳,扶搂着李勉臣的上半身,动也不敢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快快——”陈衣旧的反应倒是很快,一把从椅子上跳下来,示意我将李勉臣抱到屋角的美人榻上躺着。
      “怎么回事?”我几乎是手足无措。

      我活了二十一年,这是第二次有人晕倒在我怀里。第一次还是高考体育测试前的拉练班训中,一个隔壁队的女生不知道怎么站的,长跑之后可能是发晕,也不自己找位置坐下就往我背上倒。我秉着人道主义关爱把她抱到了大树底下,在一片起哄声中用掐人中的土方法顺利把她掐醒了。
      但这可是李勉臣,他没有中暑,他是莫名地昏了过去。我宁愿等他也不愿意掐他。更何况我都不知道他晕倒的原因。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晕倒?”我看着李勉臣嘴唇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薄下去,我的大脑‘嗡’地一下,只剩一片空白。

      “犯毛病了。”陈衣旧却是十分镇定。
      “他怎么会晕倒?”
      “应该是情绪太激动了,而他又将自己的情绪过分压抑克制。”
      “什么意思?”
      “你就当他是一过性脑缺血。”
      “啊?什么……脑缺血,他有这个毛病?”
      “没有,”陈衣旧捋起袖子,“只是他本身的毛病发作起来的先期症状跟一过性脑缺血很像而已。”
      “……”
      “让开让开,别挡路。”
      陈衣旧抱来了一个布团一个木匣,放在一边,先是摸了摸李勉臣的额头,又卷起他的袖子,摊直放松他的手臂。果然,我展开李勉臣的另一只手,手心也已经被他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四道紫红的指甲印,用力之深之狠,几乎要划破皮肤了。
      这都是在李勉臣讲述他的过往的时候暗中捏出的。

      一如第二次醉酒之后,我又一次在心里想,我再也不会问李勉臣的过往了,不管李勉臣愿不愿意讲,我都不想他再讲述回忆了。
      贺君臣的故事真的是最后一次。

      陈衣旧三指并了上去,像是打算再次探脉。
      我半跪站在美人榻的另一侧,徒劳无用地揉着李勉臣的一条手臂,抚着他的头顶不敢离开。
      我极度紧张地看着陈衣旧的一举一动,“你在干嘛?”
      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陈衣旧把脉的姿势究竟不同寻常在何处了——他并不是以指腹贴肌肤探知脉象。陈衣旧的三只手指都是直直的接触李勉臣的手腕,那姿势仿佛猫下爪、鱼落水,如刺如插。
      我家小姨婶可是老中医,我从没见她这样给人把过脉。陈衣旧的手势刚硬之极,我看不懂,“你把的哪门子脉?”
      陈衣旧抬眼斜我,示意我闭嘴。

      目下也只有指望陈衣旧这个赤脚医生了。
      我忍住不再说话,低头吻了一吻李勉臣的发顶。他的胸臆起伏剧烈,呼吸却并不浓,我也跟着不自觉地屏息起来。

      “好了,”陈衣旧从匣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你去把这个东西点上,就用那个独腿的圆肚子香炉,掰一块儿丢里头烧。”
      把脉完毕,陈衣旧一边说着,手从李勉臣腕上挪开了。
      一如方才,李勉臣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三道血点,此时却不是鲜红色的了,而是带着紫黑色,像是久瘀的死血。而陈衣旧的三指上亦有三点瘀血色。
      “你在干什么啊?!是你刺伤的他,”我突然意识到,李勉臣手腕上的三点血迹不是无由的,果真是陈衣旧故意为之的。“你他妈的难道是mini型号的山寨版剪刀手爱德华吗?手上长针啊你,把脉用剜的?!”说着我就去抓他的手腕,“你针藏哪儿了?我倒要看看。消过毒没的,”我突然又想起以前听过的很恐怖的传闻,“你他妈的不会拿着沾了az病和什么甲肝乙肝血的旧针头扎人,然后逼人家做你的苦力吧?你这个……啊——”
      陈衣旧突然反手扣住我的手掌,将虎口偏上的一处肌肉狠狠一捏,疼得我直咳。“你给小爷闭嘴。”他得意洋洋地笑了,开口却有些阴恻,道,“这是太渊穴,只用了三成力,下次再啰嗦,我废了你手臂。”
      “你这个人渣渣,”我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呸。”感觉唾沫星子都麻成花椒了。
      “点不点?”陈衣旧捡起被我弄掉的香块儿。
      我捏着肩膀,扭头看李勉臣。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就算是晕倒了还是一脸紧绷,我擦干了李勉臣手腕上的血迹,放下袖子,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陈衣旧颇为无趣地自己将香点上了,手扇了扇风,举着香炉绕着屏风走了一圈,然后放在了李勉臣头边的小方几上。
      “你刚才扎李勉臣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
      “月牙针。”
      “那是什么东西?”
      陈衣旧屈起手指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道:“既非吾辈人,勿究吾辈事。”
      “艹,”我望天,格局之内只有沉梁乌顶。道:“你们这破地方,漂亮里头尽是诡异。”
      “这装修可是璞先生花了大力气拾掇的,他要是听了你这话,得把你丢给眯眯祭孟婆汤了。”陈衣旧说了一番不着边际的话,终于正色道:“你大可放心,总之我不会害他。”
      我皱着眉,看他,“那可不一定,你这个不清不楚的朋友,别是又一个贺君臣。”
      “李勉臣说你之前谈过两个女朋友,”陈衣旧搔搔眉头,“我怎么看着完全不像啊。”
      “那像什么?”
      “像个愣头青,又冲又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初二年级的小混混初浴爱河呢。你前两任女友是怎么看上你的?现在的女的是除了五官装修什么都不看了是吗?”
      “尼玛玛的。”忍不住爆粗。
      陈衣旧却突然笑了,道:“你要是知道我妈是谁,你骂了会后悔的。”
      “谁?”
      他笑着摇头,看向榻上的李勉臣。
      “你究竟对李勉臣做了什么?”
      “我在救他。”
      “哼,”我冷笑,“真没见过这样救人的。”
      ”有些人救人呢,医者被美化神化,患者也会成为一方美谈中的幸运儿,大家皆大欢喜。而另有些人救人呢,讲起来却像是个痛苦无比的隐秘施暴史。”
      “哦?”我挑眉示意他继续放。
      “区别就在于,前者救的是想求生的人,而后者救的却是想求死的人。”
      我一愣,扭头看着李勉臣,竟然无话可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叁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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