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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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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折腾,到公主府时天色已晚,秀安与平枝急得就快要进宫去找陛下,如今见到公主平安回来,才终于红着眼眶放下心来。
顾子息不欲太多人知晓琅华被春风楼的小倌下了药,只同府里下人称公主太过疲累在马车上睡着了,现下他将公主抱回卧房,不要再来惊扰公主休息。
小姑娘贪凉,扒着他不肯撒手,好说歹说才将她放在床上。琅华脸热得红扑扑的,可怜兮兮地抓着他喊难受。顾子息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就要转身出门去唤墨书,让他快些将林行之请来。
孰料方起身,便是一阵头晕心悸,他抬手按住心口,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小姑娘说什么他听不大清,心口胃腹的痛楚一齐爆发出来,猛地被人一拽,他浑身虚软无力,一头往床上栽去。
他摔在床上,痛得心口一窒,勉力将指节屈起塞进嘴里,狠狠咬着,生怕发出呻吟吓坏了小姑娘。眼前明明灭灭模糊不清,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只好尽力往床边靠去。
动作间,身体被人锢住,一只绵软的小手抚上他心口,颇有章法地替他按揉。
他怔住,忽而听到揽住他的小姑娘问他:“你是不是心口痛啊?这样好一些没?还痛不痛?”
揉了片刻,竟果真不那么疼了。顾子息努力睁了睁眼睛,终于看清正轻柔地替他揉胸口的琅华,她一脸关心,带着些懵懂迷茫,仿佛还沾着露珠的花骨朵,娇嫩得好似叫人一碰都要责怪自己怎么这样粗手粗脚。
这样美好的小公主,他怎么能?顾子息狠狠咬住指节,直咬得血腥气将他冲得清醒许多,才去推开琅华。
琅华意识迷离,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推她。他从前,不是最喜欢她照顾得吗?她自己本身就很难受了,还要照顾他,更可气的是这人竟然不领情,她有些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顾子息未料到自己竟将她惹哭,只想着她是难受得厉害了,于是更加心急,想要去唤墨书,未来得及动弹,方才还乖乖揽着他的小姑娘竟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
“婠……婠?”饶是他从来冷静自持,如今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琅华俯下身去,见到被她压着得这人面色雪白,乌黑的长发铺在枕上,有几缕粘在湿冷的面颊,他生得清俊,如今这副模样只显得寒玉雕琢出来似的。方才因痛楚折磨,他眼角绯红,好似让刚被揉出花汁子的海棠染过,又更艳些,像什么呢?
琅华呆了呆,喃喃自语道:“胭脂。”
像极了被胭脂晕过,湿漉漉的。她望着他眼中掺着惊愕与挣扎的柔和,终于轻轻吻了上去。
感到他一僵,琅华伸手摸向他前襟的领口。顾子息反应过来,忙要推她,小姑娘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反而伸出舌尖在他潮红的眼尾舔了上去。他浑身一颤,彻底失了力气。
琅华手下拽住他的领口向下扯去,他玉白的锁骨与肩头便露了出来。她又舔了一下才起身,意识迷蒙地看着这个正因自己一个吻被蹂躏得浑身发颤的美人,顾子息口唇微张,眼角渗出泪来,墨黑的瞳仁儿水光潋滟。
他唇瓣儿颜色浅淡,偏偏沾了血,想要说些什么,被琅华突然堵住。他睁大了眼,又因为琅华不安分地去掐他,惹得他眸子颤了颤终于闭上,口中发出一阵微弱的含混不清的嘤咛。琅华满意地咬了他一口,似乎尝到了带糖的糕点。
他终于忍不住,翻身将她狠狠抱住。
他卑鄙,
他无耻,
他乘人之危,
他犯下滔天大错……
可只要这一回,就这一回。
他贪恋这一点点爱意,这一点本不该属于他的如今被他独占的温柔。他于心中苦海挣扎辗转,如堕地狱,永无超生。
倘若天神曾听到我的祈愿,那么这便是予我的最后一份怜悯。
怜我痴妄,
怜我偏执,
怜我断后路,
怜我无前方,
怜我孤身一人从不知光为何物,
怜我不知悔改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他只是三千世界的污浊世人,罪孽深重愚笨不堪。他交出所有,为圆满一时荒唐,半晌贪欢。他愿永生永世沉沦于此,如若不能,至少这一刻不被打搅。
少女闭着眼吻上他的脖颈,她说:“顾小二,我真的好想你啊。”
她声音软糯似撒娇,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淌下,她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口,然后带着哽咽问:“顾小二,顾子期,怎么偏偏是你啊?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霎时如白光晃晃,耳边闷雷乍然轰响。他心口疼得快要炸开,又仿佛已经被人掏出来踩烂,毫无知觉。
他冰凉的指腹轻柔地拭掉她的泪珠。汹涌如潮水的情欲已经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死寂与空茫。
他脸色白如冰雪,唇角笑意愈来愈浓。夜色如一团散不开的墨渍,良久,低低的声音仿佛在喟叹:“对啊,婠婠,为什么偏偏是子期啊?”
为什么不被期待却努力活着,为什么不能拥有还在奢望,为什么……明明是兄弟两人一同出行,死去的偏偏是被所有人爱着的弟弟?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活下来呢?
凤琅华真正清醒过来时,已是一夜过去。她脑仁儿跳得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揉额角,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而抬起来的胳膊光裸如一节洗干净削了皮的藕段,凉飕飕连带着心都浸了井水似的沉下去。
依稀记得昨日被小姑姑拐去青楼,还被坑了一盏下药的酒,再后来迷迷糊糊有人说带她去找子期……后面的事记不大得了,只是浑身烧得十分不舒服,好似昏沉间扑倒了一个人,那人……
她咽了咽口水,故作镇静地将揽着自己的身子一推。
倘若真将外面的小倌带回府来,她人可就丢大发了,她虽年纪小,也明白这种事当不得儿戏。堂堂大周的七公主,成婚没有几日,在府中豢养男宠,不免落下跋扈荒□□荡不堪的坏名声。
被她推开的身子仿佛没有力气般向一旁倒去,半边身子悄无声息砸在床上如被抽了骨头。她战战兢兢撑起身子,正正瞧见枕上闭着眼的一张脸,十分熟悉且尴尬,不巧正是她嫁了三日还未同房的新驸马。
措辞有些不得当。凤琅华低头掀开被子瞧了瞧自个儿,又抬头望了望那个睡得人事不省的美人,十分明白自己于昨晚真真切切已经和新驸马同房了。
她虽自小礼仪得当千娇万宠,此刻也不得不顺势如被强抢的民女一般喊出一嗓子。嗓音颇高,急得秀安与平枝门都忘了敲就闯进来,又红着脸退了出去,走时不忘将房门关得严丝合缝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说来这一夜实在毫无预兆,她在一片糊涂懵懂里把自己交待得明明白白。于是红透了脸的小姑娘愣怔怔坐在床上发呆。
顾子息倒是终于被小公主发出的声响闹醒。鸦翅般的羽睫震颤两下缓缓睁开,瞳仁儿仍旧涣散,他复又闭眼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昨夜纷乱的一幕幕扎进脑海里,他身子僵住,再睁眼时,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与难堪。
“你醒了?”琅华见他一张俊容由苍白转至惨白,并不大能明白其中缘由,只觉着她的驸马睡得十分沉。
她并不晓得,昨夜里她拽着他的手喊子期。倘若他动弹半分,她便红肿着眼睛扑进他怀里将他牢牢箍住,不肯让他离开。顾子息旧疾复发,不曾服药又不忍掰开她的手任她哭闹,生生痛昏过去。
凤琅华乖乖坐在一旁,身上小衣皱皱巴巴,一双眼睛仍旧有点肿,就那么盯着他,面上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失措,分外委屈的模样。
他慌忙起身,想要去安抚地揉揉她的头发,忽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到一半的胳膊终究垂了下去,“婠婠,抱歉。”干涩的字句自他嗓子里挤出来。
他垂下眼,素白的唇瓣又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凤琅华见他一副难过悔恨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你不高兴?”
顾子息闻言,抬眼去看她,眸中悲伤并未褪去,渐渐生出疑惑,似对她的话十分不解。
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我并……”
小姑娘忽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改口道:“你不愿意?”
他说出一半的话被堵住,竟一时语塞,不知该答些什么。
似乎这么问也不大对?凤琅华苦恼地抿抿嘴,脑中浮现出她几位皇兄待府中妻妾美人的模样。
于是她往他身边儿挪了挪,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唔,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摸着也很滑,手感很是不错,她暗地里想。乘面前人愣怔间,琅华勾起他的下巴,颇语重心长道:“你且安心,我会对你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