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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顾子息去了偏房,对府中人称是染上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公主。

      实则他实在熬不住了。

      方进了房间,就将自己狠狠摔倒在床榻上。胃腹里痛得厉害,他腰又十分细,几乎要把手掌整个按进去直按到后背。

      他抖着手自怀中摸出一瓶药丸,连水也未喝,就生生咽了两颗下去。仍痛得辗转反侧,紧紧蜷缩起来。他虽内力深厚,也只能压制住一时,待卸了力就痛得更加厉害。

      心口窒闷得难受,他伏在床沿开始干呕,一日里本就没吃什么,呕出来的尽是酒水与为化开的药丸,直到再呕不出什么,他脊背颤抖,面色雪白,紧紧掐住腹部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约莫到了半夜,房中烛火昏暗。大约是墨书进来过,地上已被收拾干净。自己也被扶好躺在床上,外衣被换下。

      高热来势汹汹,直将他烧得鼻息粗重头痛欲裂,仿佛整个人置身于火海当中。他眼皮沉重,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微张了张嘴,想要唤墨书进来,只发出嘶哑微弱的一声,接着撕心裂肺地咳起来,直咳得仿佛要把心给呕出来。

      他有些喘不上气,意识昏昏沉沉,渴得难耐。好容易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起来,他死命按了按跳动的额角,鞋也顾不得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踉踉跄跄走到桌边,他本欲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一时间天旋地转眩晕得厉害。眼前又升起一团黑雾,他还未来得及扶住桌子,已重重摔倒在地上。额角的伤口被磕开,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他被摔得失了力气,胃腹间又活跃起来,痛得他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断辗转。墨色的发丝粘在面颊上,他将嘴微张虚虚喘着气,左手掐进胃腹,右手狠狠抓挠着心口。终于一口气没喘上来,烧得迷蒙的双眼微微睁了睁,厥了过去。

      墨书天明时来敲房门,里面并无声响。公子向来起得早,他忖度片刻,大着胆子推开房门。

      房内景象吓得他魂魄要去了一半。

      却见床上被褥凌乱空无一人,顾子息仅着单衣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他忙叫人去请大夫,自己上前要将顾子息扶起来。

      顾子息浑身烧得滚烫如火炉,如一滩绵软的烂泥。唇瓣微微泛紫,气息却微弱,胸膛起伏轻的要看不见。

      他清瘦的身子掩在厚厚的被子下,一阵一阵打起颤栗。眉头紧蹙,连喘息都费力。墨书将他额上干涸的血迹拭去,见伤口处皮肉外翻,红得厉害,晓得是起了炎症。

      “胡闹!”林行之把药箱重重一扔,恼得面色铁青。

      他粗鲁地拽出顾子息埋在被子里的手,那腕子失了力气,松松垂下来,从来苍白的指尖有些泛紫。林行之眉毛快要拧到一起。脉象虚浮混乱,定然是强用内力压下心疾,又胡乱服药,这会子反噬得厉害。

      他又察看那人额上狰狞的伤口,因未好好敷药还擅用脂粉,本不怎么严重的伤势被顾子息作得引出高热来。他狠狠将那人细瘦的腕子一摔,嘲讽道:“自己都不想活了,还费劲请我来做什么?我哪里这么多闲工夫给他耽搁。”

      床上的人被他动作一激,轻轻浅浅咳嗽起来,忽地身子一颤,手费力捂上心口抓挠起来,浅淡的唇微微张开,逐渐泛起妖异的紫色。

      墨书急得一张寡淡的脸上挤出好几条褶子来,又不敢动他,只求道:“林大夫,您快看看公子,他要喘不上气来了。”

      “憋死他正好。”林行之恨声道,手上动作却麻利。他一把扯开顾子息内衫,自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展开,捻了两根刺进他心口处。

      顾子息渐渐平息下来,呼吸悠长微弱。

      开方子时,林行之执着毛笔迟迟不肯落下,急得将滴了墨渍的宣纸揉成一团掷出去。

      温补的汤药对这人如今没有作用,太烈的他又受不住。分明是个比谁都孱弱的病秧子,却偏偏装作身子强健若无其事的模样,真是惹人生厌极了。

      一张方子修修改改终于被交到墨书手中,林行之有些不耐地抓了抓自己头发道:“拿着这个去给你家公子抓药,必得一天三次的喝。他不喝就灌进去。”

      墨书连忙道谢,又有些不知所措般道:“林大夫,公子并非不肯喝药,只是每每喝了都要吐出来。”

      林行之听了,面色稍稍一沉,又上前俯身按了按那人胃腹,果然见他浑身剧烈一颤,眉头蹙得更加厉害。

      “那就多熬几碗,”林行之将被褥掖好,轻描淡写道,“吐了就再喝,直到全喝下去为止。”

      墨书愣怔怔点头,不免于心中替自家公子捏了把汗。林大夫当真凶残,难怪面容俊俏医术高超却仍未娶亲,哪家的女娇娥愿意受他的冷脸嘲讽。

      顾子息清醒过来时已到了晌午,方一睁眼就见到墨书捧了药站在床边,那药黑漆漆冒着热气,平白惹得他作呕。

      他撑起身子,待接过药一口饮尽,才揉着额角问道:“墨书,我睡了多久?”

      依稀记得昨夜摔倒在桌旁,心疾发作昏了过去。昏沉当中意识混沌,浑身上下酸痛难忍,心口憋闷,却隐约听见墨书与林行之的交谈。

      “一日半了,”墨书道,“不若您再歇息一会儿?”

      他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墨书,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麻烦林大夫,他刚坐堂,整日里跑出来又要被他师父训。”

      墨书腹诽道,您昨夜病成那个样子,若非去找林大夫,怕是现下还不能醒。面上却恭敬称是。

      顾子息面色仍苍白,掩嘴轻咳两声又问道:“公主呢?”

      墨书方要出声,就听得房门口有丫鬟来道:“驸马爷,公主在前厅等您用膳。”

      顾子息答了一声,就要起身下地穿鞋。墨书在一旁抱怨道:“今日公主醒得晚了,未用早饭,竟也没问一句咱们为何要请大夫,来探望您一眼也不曾。”

      顾子息听了,一面穿衣一面轻斥道:“也没病得要死了,去烦扰公主做什么?”

      墨书得了训斥,不再多言,只心里不平。当他是傻的吗?原先小公子还在的时候,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公主就要将顾府的门槛踏破。今晨公子昏倒在地上,就这样烧了一夜,病得不知比小公子那时凶险多少倍,也没见那一位问上一句。

      他家公子,委实忒苦。

      然而这一回琅华着实委屈。她昨夜贪吃了两杯酒,今早起得晚了些,梳洗打扮以后顺嘴问了一句驸马起了没有。瓶儿只道驸马似乎风寒有些严重,已经请了大夫来。她思忖一会儿,又有些怯于去探望他,想着既然大夫来了便应没什么大碍,况且风寒确然算不得什么大病。虽隐隐有些莫名的担心,只忖度着时辰已不早,不若午膳时再问。

      见到他时,琅华一惊。他面色苍白若纸,额上纱布沁出淡红色,眼下青黑有掩不住的疲惫之色,清瘦的身子晃在宽大的衣袍里更显虚弱。仅仅一夜而已,怎的就憔悴成这样。

      琅华不曾记得他身子弱,只当他这回病得厉害,于是关切道:“驸马的风寒还未好么?我听得上午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没有?不若我去差人请宫里的太医,怎么总不见好。”

      顾子息眼底生出两分笑意,将她平日里爱吃的芦笋夹到她碗里,“无妨,已经快要大好了。大夫开了方子,只按时服下便可。”

      琅华有些气恼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她记得从前顾子期生病时总爱同她撒娇,十分亲昵。可她是想要顾子息也与她撒娇吗?她瞧了瞧那张总也温润笑着的脸,脑中有些糊涂。

      她慢慢吃下那根芦笋,有些犹豫道:“额上的伤又严重了吗?”

      顾子息愣了愣,解释道:“没有,只是今日大夫格外认真,上了药包上了。”

      可你昨日也没有流那么多血。琅华瞥见纱布下的红色,腹诽道。顺嘴接了一句问道:“哪家的大夫?医术怎么样?”

      顾子息垂下眼帘,只道:“城中随意找来的大夫罢了,医术很是高明。”

      琅华听得这话里有蹊跷,不依不饶地道:“如此应很有名,也不知我听没听过,说来听听。”

      顾子息神色淡淡,叹了口气道:“城西济世堂的林大夫。”

      琅华手一僵,勺子啪的摔进碗里,溅出几滴汤汁。一旁小丫鬟吓得连忙上前收拾,被回过神来的琅华挡了一下,道:“没有事。”

      无怪她愣怔住。济世堂的林行之是圣手徐令常的爱徒,而徐令常亲自为生有心疾的顾家小公子调养数年,与顾子期和琅华甚为熟识。

      那时她心疼顾子期,还专门去请教徐老先生许多按揉心口的法子。而今提起,往事便一股脑涌出来,堵得她难受。

      琅华顿时没了胃口,只道一声:“我有些饱了,先回房了。”便匆匆离桌,方走了两步,她回头看了一眼桌边那人苍白的面色,又低声补了一句,“驸马多注意身子,好好养病。”便迈出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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