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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撒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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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零很快就见识到了日本高校可怕的一面。关于她的流言不知不觉传开了很远,她不得不忍受着来自所有人的目光,那里面很难说有几分善意,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罢了。
“听说飞鸟你,和二年级的前辈很亲密的样子。”文学部的部长前田知佳,在收下入部申请表的时候这么对零说道。
零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又是这样。
早知道接受陌生人的帮助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非议,她宁可在开学典礼那天穿着湿透的外套煎熬一整天。
“没有的事,只是运气好遇到了肯搭救新生的前辈,也只有一次罢了。”零克制着情绪。
前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帘。
摆脱对方视线纠缠的零如释重负,趁机打量起了文学部的部活室。
相当逼仄的房间,隐约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臭味,总体来说绝不是让人舒服的地方,也全无学生社团应当有的活力。柜子里陈列着前辈们的获奖证明,高处悬挂着几张合影。
零略过了古早的照片,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两张上。
倒数第二张,二男四女,前田知佳站在正中间的位置,姐姐微微佝偻着背站在她身边,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但那久违的笑容无论如何是不会骗人的,零感受得到姐姐的开心。照片摄于两年前,也就是姐姐刚入学的时候。
最后一张,人变少了,一男三女,前田依然站在中间,姐姐却站到了最边缘的位置,离前田很远。除了她们两个,就再也没有上一张照片里出现过的旧人了。另两人应该是去年入学的新部员。男生留着整齐的刘海,发色褐黄,眼睛狭长。而女生很漂亮,与零不同,是端庄的和式美人。
姐姐维持着勉强的笑容,零感到她的快乐不见了。
在漂亮健康的同龄人的衬托下,姐姐是那样卑微的一粒尘,又是那样扎眼的一根刺。
胃部一阵针刺般的疼痛,零蹙起了眉。姐姐的死给她造成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一想到姐姐可能遭遇的不愉快的经历,她就会被唤起生理性的不适。
“有什么问题吗,飞鸟?”前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粘腻得像一只蛞蝓。
“这些是文学部的成员吗?”零指了指合影。
“……啊,是每年招新结束后,学生会安排的社团合影。”前田似乎觉得那些照片很刺眼,言语间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板着脸终止了对话。
零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问。
与前田的会面委实不算愉快,但最终结果还算令人满意。零的入部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她料想文学部不会很受欢迎。如果社团的新生数少于2人,社团就会被关停,所以前田其实也没有多少选择。
不令人满意的事情是流言越演越烈了。
那个人走进更衣室的时候,零正在对着一排衣柜发怔。
哪里都没有贴着雪村这个姓。仅凭记忆的话她已经记不得是哪个柜子里。
直接去网球部找人也不是不可以,但零着实对大家的窥探感到困扰,并不情愿让自己被更多的人看到。
“在找什么?”那个人的声音很轻,含着促狭的笑意。
零骤然一惊,转过了身,迟疑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雪村……前辈。”
他穿着短袖短裤,戴着墨绿色的护额,刚运动完的样子,鬓角被细汗打湿了。与穿制服的时候不同,换上运动服的他比平日要更具某种意味上的张力。
也越发显出一种奇异的俊美。
零完全能够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受欢迎,成为了立海大的明星学生。
“是来还外套的啊。”他的目光出奇地温柔,从零的手中接过那件被洗净熨平的衣服,随意披在了肩头。
修长的手越过零,在她身后的柜子上叩了叩,“没找到我的衣柜吗?”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零莫名有些紧张,她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香味,有点像雪松。
零扭头看向柜子。汉字工工整整书写着名字那个人的名字:幸村精市。
“啊!”她忽然生出了些懊恼,“原来是这么写的。”
难怪怎么也找不到雪开头的名称,因为一开始她就搞错了字。太久不在日本生活,她一时居然没有将同音字联想在一起。
“你以为是什么?”幸村精市的手从衣柜轻轻落在她的肩上,沿着手臂滑下,最后抓住了她的手,“是这个吗?”
一笔一划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个“雪”。体温从指尖传递了过来。
气氛实在太奇怪了。零心里的警铃大作。
——是他的眼神。
零反应了过来。这绝对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那浓烈的情感即便对方已经一再收敛,仍然是炽烈的。在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清与礼节性地疏离的人身上探查到这样强烈的能量,零竟然一时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手。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似的。
零百分百确认自己同对方并无任何纠葛。更何况她久居海外,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幸村的心情似乎不错,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激得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部长,抱歉抱歉,我迟到了!”咋咋呼呼的声音,零一下就认出来是同班的切原和藤井,两人第一堂英语课就惨遭留堂,双双迟到。
尽管零迅速收回了手,但之前的一幕还是落进了两人眼里。切原受了不小的惊吓,如果不是朝前冲的惯性太大,想必他已经拔腿就跑。
训练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开始了,更衣室本来应该一个人也不在。偏偏她先后被幸村、切原、藤井三人抓个正着。
零的胃又开始疼了。
“谢谢。”她含混不清地对着幸村道了谢,快步离开了。
意料之中的,流言越来越夸张了。
幸村精市和一年级的飞鸟在网球部部活期间偷偷约会。
如果说之前还仅限于观望的程度,现在就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女生开始示恶了。零明显感觉得到有些同学在恶议自己,而接近自己的人也多半怀着刺探八卦的心思。
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质上就是她成为了新生里落单的那个。没有一起从国中部升上来的老朋友,也没有愿意跟她交心的新朋友。
不止她自己,切原也发现了她的麻烦处境。
特意在放学路上拦下零,切原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真的没有把那件事说出去!”
看着对方真率又孩子气的样子,零只能哭笑不得地接受这番好意,“我想也不会是你。”
她早就发现藤井的八卦了。
切原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重重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道,“所以……是真的吗?”
零愣了一下,“诶?”
“你和部长在约会的事。”切原抓了抓自己凌乱的鬈发,难为情了起来,“嘛总之不管是真是假,你这家伙小心一点!”
零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可以断然否认,但从对方的话中她捕捉到了一些异乎寻常的信息。
“和幸村前辈约会,是很危险的事情吗?”零问出了问题。
上一次见到切原这么不自然的样子,就是开学典礼那一次。
藤井提到了姐姐的死。本应升上高三的樱庭,在寒假的某天跳海自杀了。据说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得浮肿,像水鬼一样,报警的市民当场就吐了。
樱庭的母亲匆匆料理完了女儿的后事,也没有追责,学校方面给了一些抚慰金,事情就不了了之。
零自己也读过那时候的报道。名校学生因为体型肥胖遭受霸凌,不堪压力选择自尽。
然而不对。姐姐在最低落的时候也只动过退学的想法,而她的生活里也并非全是糟糕的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支撑着姐姐,放下退学的念头继续坚持。
就在生日前夕,姐姐还对她说了许多积极的话,说是打定了主意要重新开始。
一个即将振作起来的人,怎么可能选择跳海呢?
是那个重要的支撑坍塌了吗?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姐姐根本就不是自杀?
零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这样草率的收场。而妈妈却比她更早选择了放弃。
“已经够了,零。”妈妈全身都透露着疲惫,白发一夜之间就覆了满头,“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已经牺牲太多了。活着的人还有新的生活要继续,离开的人就让她安息吧。”
零无法指责妈妈。
姐姐生的那场大病加速了她们父母婚姻的灭亡,父亲很快就调岗去了洛杉矶。他带走了健康美丽的小女儿。只有做母亲的放不下病中的大女儿,牺牲了事业,牺牲了前途,牺牲了一切幸福的权力,留在藤泽照顾姐姐。
姐姐因为那场病开始发胖,她变得沉默、敏感,逐渐失去了曾经的光彩,成为了同学们奚落的对象。
如果姐姐是健康的,也许她们已经举家搬去了美国,又或者离婚还是会到来,但父亲选择的将变为成熟懂事的姐姐,而让零被留下。明明是流淌着同样的血液的二人啊。
姐姐的死让妈妈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解脱。很快她就在东京找到了新的工作,而执意回到藤泽的零,孤身一人投入了黑暗的迷雾当中。
姐姐当时不肯说出的“支撑”是什么?那个将一切推入不可挽回的局面的转折又是什么?
零追问霸凌的起因时藤井笑嘻嘻地勾着切原的肩膀,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零本能地察觉他们都知道些什么,而切原恐惧那件事,藤井则感到可笑。
切原和藤井最大的交集就是国中时同在网球部共事。
现在切原的脸上又闪现出了那种恐惧。本性的善良让他试图提醒零远离危险,也许是因为某些人的前车之鉴他都看在眼中。
“部长他很受欢迎嘛,”切原的声音小了下来,“所以那些人……也不是部长的错啊。”
“比如樱庭前辈吗?”零打断了他。
切原的瞳孔明显地放大了,口齿不清地结巴道,“什、什么啊!完全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明白的吧。”零的书包从肩上滑到了手里,被她随手丢到了一旁。
血液好像凝固了,微微颤抖的手冷得像冰。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霸凌樱庭前辈的事,难道跟幸村前辈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