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深海明珠（16） ...
-
衣冠楚楚的男士在嘶吼，端庄矜持的夫人小姐扭曲了面容，他们挤作一团，抛却了体面的做派，感觉不到伤痛和恐惧，一次又一次向爱德华伸出手。
那是怎样狰狞又疯狂的姿态啊，布满血丝的眼，流着口涎的唇，伸过来的手仿佛枯枝，皮肤薄薄一层挂在血肉上，里面的骨头像是快要戳破泛黑的皮肤，偏偏皮肉中的经脉却膨胀开来，似乎可以透过薄薄的皮肤和管壁看见里面流淌着的浓稠的乌色液体。
亚特兰蒂斯号剧烈的晃动着，大海将她的愤怒展现的淋漓尽致，爱德华抱着少年模样的人鱼，艰难地跟在钟暮和严寓知身后。
虽然前方的两人已经从人群中清扫出一条道路，死去的旅客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地板上，失去焦点的眼里残留着最后的亢奋，但是留有一口气的人依旧挣扎着试图抓住爱德华。
他们有的断了腿骨，有的折了脊梁，骨头碎了就匍匐在地上，扭动着，肉身明明已经濒临崩溃，精神却依旧高昂。
“哈......哈......”爱德华用力地喘息着，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愉快的旅程，丰厚的回馈，为什么唯独这次会让自己陷入仿佛地狱一般的情境？
“爱德华......给我......”残缺的手掌死死握住爱德华的脚腕，爱德华猛地一震，慌乱地试图拔出自己的脚，“放开，哈......给我放开啊！”
爱德华试图向钟暮呼救：“等等，我被抓住了，等等，救救我——”
钟暮回过头，对爱德华笑了笑，手上不停歇地捏碎了一位夫人的喉咙，严寓知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拿着电话说着什么，时不时抬起脚踹开扑过来的旅客。
否管这些旅客在这个世界里有着多么尊贵的身份，此刻又是多么疯狂，在两人眼里不过是会动的障碍物罢了。
爱德华打了个寒颤，居然那么简单地就杀死了一位夫人——那么轻松地扭断了人类的脖子，更何况那是前些日子还一起谈笑的人啊，他不会有心理障碍吗？
“爱德华，跟上去。”怀里的人鱼闭着眼轻声喃喃着，“只是一只手而已，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呢？”
特里通意有所指地按了按自己的伤口：“又死不了。”
爱德华顺着那只手看到了曾经在宴会上谈笑风声的男人，那是他最艳羡的存在，高贵的出生，良好的教养，庞大的财富，高高在上的男人现在却不人不鬼的摊在他的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脚腕，贪婪地看着他......
“啊——”爱德华大叫一声，突然抬起另一只脚，拼命地踹那只手，指甲扣进肉里，在脚腕上留下血洞，但他终于摆脱了对方，憋着一口气冲到了钟暮与严寓知身边。
爱德华微微弯下腰喘着粗气，钟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安慰，“做的不错，”钟暮笑着夸赞，“看，我们已经出来了。”
特里通睁开眼，望向乌色的天空，他遇到爱德华那一日之前，就是这样的天气，狂风暴雨仿佛要撕碎海洋，在那之后，却是明媚的阳光，人类的幼崽对他稚气地微笑。
甲板上，所有人都被淋了个湿透，钟暮新奇地看着窗外的天地。
深海里的阴影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巨大的海怪有着与章鱼类似的形体，附有吸盘的触手从海水中跃起，把亚特兰蒂斯号捆了个结实。
游轮发出痛苦的呻///吟，它将被迫接受沉没的命运。
“这就是海怪吗？”钟暮注视着那巨大的身形发出赞叹，“好厉害啊。”
严寓知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是很罕见的玩意儿，你以后多的是机会看见，”严寓知颇为不屑地说：“这种就是最普通的海怪。”
外形像章鱼，普通，攻击方式就是触手，普通，个头普通的大，智商普通的低，总而言之，一点特色都没有，把你的注意力给我收回来！
爱德华勉强在倾斜的船体中保持身体平衡，风雨声浪涛声淹没了钟暮与严寓知的话语，他在风暴中央无助的颤抖。
“我会活着的......我会活着的......”爱德华不停地念叨着，想要从话语中汲取希望。
爱德华怀里，特里通仰视着他，只能看见男人的下巴，人鱼能感受到人类略高一些的体温。
温暖的，特里通恍恍惚惚地想，温暖得仿佛抚平了身上的伤痛。
人鱼伸手搂住爱德华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爱德华抗拒与人鱼如此亲密接触，想要后仰，却被人鱼的力道制住了行动。
“爱德华......”他听见人鱼在他耳畔轻声道。
——大脑，空白了。
“要走了吗？”钟暮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着严寓知，颇为贴心地帮人类稳了稳重心，防止严寓知直接掉到海里去，虽然他的人类认为这是多余的行为，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特里通微微侧目，他对钟暮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沉默半晌，低声说：“本来想，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但是啊，但是啊，我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特里通轻轻地唱了起来，这首歌仅仅献给他亲爱的爱德华。
爱德华顺从地走到甲板边缘，在下一个巨涛迎来时坠下。
特里通捂住了爱德华的双眼，他唱着轻快喜悦的歌，眼睛却越过爱德华的肩膀，看向甲板上的钟暮。
人偶与他的人类纠缠着，钟暮借着船体的晃动，几乎贴在严寓知身上，严寓知微微蹙着眉头，却还是纵容了对方的赖皮。
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了，特里通平静地想，在“爱德华”的陪伴下幸福地过完一生。
可是人偶却好死不死正好在他所规划的一生的最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带着自己的人类一起。
人鱼骨子里不甘和贪婪被唤醒了。
既然最想要的星星已经陨落，那么至少要把残存的星光拢在手里吧。
爱德华被剧痛震醒了，落海巨大的冲击力击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不住地呕出鲜血，血呛到他的气管里，几乎使他窒息。
搂住他的人鱼着迷地盯着他的鲜血，凑了过来，轻轻舔舐着。
求生的本能促使爱德华去撕咬人鱼的伤口，特里通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这是件很轻松的事。人鱼扣住他的下颚，愉悦地说：“爱德华，我们马上就能再一次一起玩了。”
凑到爱德华脸前的特里通看上去欢喜又乖巧，爱德华却无端感到战栗。
人鱼一贯在爱德华面前展现出柔顺无害的姿态，此刻却毫不掩饰自己异族的危险气息。
他，他会死——男人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爱德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等等......我是爱德华，你不能......”
“对呀，你是爱德华。”特里通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其他什么人，眼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爱德华猛地回过神来，他在绝望中抓住了一缕思绪，连忙口齿不清地改口道：“不，我不是......我不是你的爱德华......”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死啊——
他后悔了，人鱼显然超出了他的掌控，爱德华已经摸不清特里通的想法了。
“我知道。”特里通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他这么久以来露出的第一个不含任何恶意的、纯粹的笑容，他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可是“爱德华”的血脉却在爱德华的身体里流淌。
海水吞没了人类的痛哭和哀嚎，特里通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身上的伤口依旧蚕食着他的生命力，很疼，他却幸福的笑了。
人鱼在暴风雨过后第一次遇见了爱德华，终于又在另一场暴风雨后与他重逢。
...
“祖父，真的有人鱼存在吗？”年幼的孩童趴在老人的膝头好奇地问道。
“存在的，我的小爱德华，”老者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容颜随着岁月老去，唯有一双眼睛灵动如初，漫长的时光没有在其中刻下任何阴霾。
他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孙子，金发碧眼，和那时候的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老者笑着点了点孩子的鼻尖，“我小时候啊，就有一个人鱼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深海明珠（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