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深海明珠（13） ...
-
从他们重逢起，爱德华的眼神里总是透着惊异和隐隐的恐惧。
他能够很轻易地捕捉到这些情绪，却装作毫无察觉。
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不用害怕。他想起月光下的那个男孩，尽量摆出无害的姿态。
握住拳头，把爪子藏起来，抿起嘴角，把尖牙收进去，鳞片柔顺地贴服在皮肤上，看上去美丽又柔软。
爱德华很长时间才会来看他一次，在漆黑的深夜，停留在海岸边，低低地呼唤着人鱼。
特里通——特里通——
每当这时候，人鱼都会充满惊喜地跃出海面，送上礼物，然后得到爱德华的一个微笑。
“喜欢吗？”他问，品相完美的黑珍珠捧了满满一手。
“谢谢，我很喜欢。”爱德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宽大的手掌微微颤抖。
爱德华的手很粗糙，宽大的手掌上有着厚重的茧子，是从事繁重劳务的痕迹。
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衣物，布料边角磨损的厉害，微微泛白。
人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爱德华大概过得不太好，他有些难过地想。
人鱼每一次见面都会送来来自海底的礼物，珍珠贝壳，鱼类虾蟹，又或者不幸沉入海底船只中的遗物。
爱德华很喜欢他的礼物，人鱼能感受到爱德华渐渐不再害怕他了，来到海边的次数也愈加频繁。
人鱼并不满足于此，他逐渐觉察，自己想要更多。
人鱼再一次提出了带爱德华去亚特兰，他满怀热切与期待。
爱德华愣了愣，依旧拒绝了他，整个人呈现出抗拒的姿态：“不！不行——”
“为什么？”他的表情大概不是很好看，爱德华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些许，“你在岸上也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那么为什么不和我走？”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人鱼忍住不点破爱德华的窘迫，哄劝道。
“......这太突然了，”爱德华干巴巴地回答，他的语气弱了下来，试探性地后退了几步，“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我需要时间好好地考虑一下。”
“......”人鱼没有动，只是沉默地望着爱德华。
爱德华慌里慌张地离开了，清冷的夜色里，人鱼慢慢把身子沉入水下，只留下半个脑袋停留在海面，满目晦涩。
你还会再来吗？爱德华。
...
走进门，里面没有开灯，窗子被厚重的帷幕盖住，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正中心的水箱。
房间三面都是摆满了书籍的书架，正中间突兀地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容器里注满了水，增氧机工作着，在水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
钟暮第一反应向水箱中看去，里面空空如也。
钟暮很快转移视线，顺着浓郁的血腥味，目光向下，在水箱旁发现了支零破碎的尸体。
分辨不出容貌，只能从破破烂烂的衣着上判断是船上的旅客。
或许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些，钟暮盯着血肉见流动着光泽的鱼鳞饰品，判断到：是玩家。
歌声变得微弱，近乎于轻声哼唱，钟暮打量完了水箱和尸体，终于肯挪动目光向房间更里面的阴影处望去。
那是一个非常稚嫩的面孔，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当他不动弹的时候，忽略皮肤上细腻的软鳞和长长的鱼尾，看上去就是个漂亮的人类少年。
他的模样比雌性美人鱼更加偏向人类。
“特里通？”钟暮笑着向他打招呼。
特里通阴郁地看着他，嘴里歌声几乎弱成了气音。
特里通的模样很是几分凄惨，他鱼尾上的鳞片脱落了一部分，剩下的也是残破不堪，坑坑洼洼，有的鳞片翘起，深深地反扎进肉里。
特里通的身上有许多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没流了，但是伤肉外翻，死白一片。
钟暮甚至可以嗅到血腥之下淡淡的腐败气息。
“这样下去你会死，”钟暮温和地陈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可能忽视现在这条伤痕累累的人鱼身上的人类。
爱德华正大半个身子倒在特里通的身上，惶恐又亢奋地啃咬着特里通的血肉。爱德华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变化，似乎心里只有这条能帮他摆脱死亡的人鱼。
特里通无动于衷，并不反抗爱德华的伤害，只是阴郁地盯着钟暮。
钟暮还要把这条人鱼活着扔进海里，自然不能放任特里通这种慢性自杀的行为。他上前几步，伸手要把爱德华拽开来。
锁链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钟暮要碰到爱德华的时候，特里通的尖爪暴起，就要把他撕成两半。
但是钟暮的动作更快，他立马转换目标，反手扣住特里通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折。
特里通的手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少年模样的人鱼骤然一僵，但他似乎很习惯疼痛，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因此发出什么痛呼，只是倏然停止了哼唱。
“太慢了，”钟暮把爱德华敲晕了丢到一边，对特里通阴森地目光视而不见。
一个固执又不听话的孩子，他想。
钟暮很满意特里通的安静，他拉过一旁的椅子，走到特里通跟前坐下，好脾气地说：“你离家这么久了，你妈妈很担心你。”
特里通没吭声，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艰难地扭过身子，向爱德华的方向挪动，伤口摩擦撕裂，鱼尾条件反射地微微抽动着。
钟暮微笑着开口：“我去杀了那个人类怎么样？”
特里通停下了动作，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扣住地毯，指节发白。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意外漏，本该无助的囚徒怨毒地注视着他的解救者。
“乖孩子，”钟暮端坐在椅子上，他劝解道：“回家吧，实在是喜欢这个人类就带回家好了，虽然他还能不能算作人类还另说。”
饮用了大量的人鱼血，身体被不断的改造，爱德华实际上已经逐渐远离人类的范畴了。
人鱼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流畅的人类语言：“他是不愿意和我回家的，”特里通很是渗人地笑了一声，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外表年龄，漠然道：“不要多管闲事，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特里通想起来，那天过后，爱德华很久很久都没有来见他，他不会来了，因为他不会和非人的生物离开，海底的礼物也不能使他回心转意，因为爱德华怕死，他怕的要命，爱德华可以忍受贫穷，却不能面对死亡。
但是爱德华最终还是来找特里通了，因为男人得了重病，不治之症，他快死了。
“我不想死，”绝望的男人向人鱼乞求，他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人类的医术没有办法，或许非人有法子呢？
多么令人怜爱啊，爱德华。
特里通很开心，爱德华在岸上，他在海里，人类总是可以随时地抽身离开，而现在他找到了留下爱德华的方法。
特里通给予男人鲜血，这是只有特里通的血液才有的功效。特里通引导他，使他平稳的度过血液的改造。
爱德华暂时摆脱了死神，男人欣喜若狂。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一天，爱德华问特里通：“我只看到过你一条人鱼，你有族人吗？”
特里通深深地看着他，道：“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会满足你的一切，你也只需要知道我一个。
然后，他被爱德华捕获了，男人狂喜着：“我抓到了人鱼，我不会死！对了，还有.....还有钱，我可以去卖钱......”
没错，终于抓到你了，爱德华——
为了活着，为了独占人鱼的利用价值，为了保守财富的秘密，爱德华只能围着特里通转。其他人靠近就会被杀死，只有他，只有爱德华才可以顺利取得人鱼的血肉。
人类是贪婪的物种，但是没关系，特里通允许爱德华的索取，并且利用他的索取将他困在身边。
所有阻挠他的人都该死！
钟暮叹了口气，觉得特里通很笨，不愿意不会绑回去吗，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你想要和他一起死。”
钟暮把这列为最后的手段，他觉得特里通的情况还远远没到这一步，明明还有那么多方法，爱德华可比严寓知好下手多了。
不，钟暮默默纠正，两个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人鱼的手段都是这么匮乏的吗，钟暮直接开口：“这不是闲事，商量一下，等你回家了再死好吗？”他补充道：“应该也不用回家，就先回海里一下再死。”
特里通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
“你可以和爱德华一起回到海里，一起沉入深海，你看，这又传统又浪漫。”钟暮平静地说着，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我就想过和寓知在月夜下溺死在深海里。”
“扣扣——”干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蓝眼睛人类的声音含着危险的笑意“别，爱泡在水里自己去泡，”严寓知无声地对钟暮拉开一个不怎么显眼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白日做梦，“得寸进尺的混蛋。”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深海明珠（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