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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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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暑假很快接近尾声。
沈昭昭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叹气,想起田坎两旁嫩白的小雏菊还未做成花环,荷塘里的莲子也还没摘下来煮粥,说好的带大黑去镇里买肉吃,要跟韵儿一起做竹笛吹。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都没完成,怎么时间就偷偷溜走了呢?
临走的前一晚,趁陈韵儿睡着后,奶奶把沈昭昭叫到了米仓。
家中的粮食都囤积在这个小阁楼中,奶奶轻易不会让她们进去,尤其是陈韵儿,万一这个智商有问题的货在里面在里面乱来咋办。
她带着沈昭昭走到米仓最深处,打开了一扇小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扇小门,没想到这闭着眼都知道方向的家,还有此乾坤。
房间很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人,里面供着一座神像,那神君戴鱼尾冠,面如重枣,海下赤须红发,三目,穿大红八卦服,看起来威风凛凛。神台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供奉着橘子与香烛。
奶奶上前把香烛点燃,昏黄的火光轻轻摇曳,香烟袅袅升起。
“这是火德星君罗宣。”
沈昭昭上前拜了拜,没有说话。
“那夜救你的神仙,可是他?”
沈昭昭看了看这个三头六臂威猛庄严的神像,又想了想梦中人那清俊温柔的脸颊,顿时觉得有些幻灭,说:“应该不是吧。”
奶奶确坚信那位神君就是火德星君。
“神像是火德星君的法身,他在人间行走,会变幻出无数形态,你觉得不像,也是正常的。”
她寻了一处米袋坐下,沈昭昭也轻轻坐在她身旁。
这火德星君呀,跟咱们家渊源已深。
事情还要从沈昭昭的祖父时期说起。
沈祖名叫沈时初,在年轻的时候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他们那个年代出来工作早,很多人才十四五岁,就已经开始赚钱补贴家用。而沈时初则不一样,十六岁了还赖在家里靠父母养,没事就出门打狗撵鸡,调戏村口大姑娘。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沈时初正是吃多长个儿的年纪,成天赖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沈父愁的白了一半的头发,才想出一个招儿来。他花钱托人弄来一把老式土猎枪,这种枪打的不是子弹,是钢砂,用来进山捕猎倒是趁手的器具。
男人爱钢枪,就跟女人爱红妆一个道理,沈时初拿到猎枪,兴奋了好一阵,立马就扛上枪进山去了。还别说,这货打猎真有天赋,当晚便提了一只兔子两只野鸡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开了个荤。
从此以后,打猎就成了沈时初的正经营生,沈父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他这个人比较佛系,不求沈时初能给家里创收,但求他别惹事作死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但事实证明,一个合格的作精永远不会停下作死的脚步。
那是一个寒冬的下午,下了半天的雪已经停了,山林里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白,银装素裹,恍若仙境。
沈时初抗着猎枪,在雪里一步一步走着,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偶尔无意碰落树枝间的雪花,便响起一阵簌簌的声。
这个天气里,遇见点猎物不容易,他起先打了几只灰皮兔子,已经是不错的收获了。
忽然,他听见前方枯枝积雪堆里一阵奇怪的响动,便上前扒开想瞧个究竟。
只见两条乌皮花蛇正在里面交尾!
瞧瞧,这是多惊悚的一幕,两条蛇大冬天的不冬眠居然在这儿造后代,但凡脑子没毛病的,看见这场面都得撒丫子赶紧走,然后回家找个先生去去晦气。
但这沈时初还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当场就冲那那俩蛇吐了口唾沫。
“呸!真是不要脸!”
然后抽出腰间的弯刀,利索扎在蛇七寸上,终结了它俩的性命,往兜里一扔,回家熬蛇羹。
家人看见这两条蛇,都惊呆了,连忙追问他这蛇哪儿来的。
沈时初自然不会隐瞒,便一五一十说了,满脸不以为然。
沈父沈母听完后只觉得晴天霹雳,眼睛发晕,仿佛开花儿似的,五颜六色一阵缭乱。沈时初还在一旁说,一会儿我熬点蛇羹,冬天吃这个,补的很。
沈父气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
作孽啊,命都快没了,还吃个锤子蛇羹。
果然,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半夜的时候,沈时初突然开始嚷嚷身上又疼又痒,脱光了衣服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时还没有瓷砖,都是粗糙的石地,没一会儿,他浑身就被蹭的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骇人。
沈母听见动静,连忙冲进沈时初房里,只见他双眼通红,似要发怒吃人,嘴里不干不净骂着浑话,如同蛇一般扭动着,向屋外爬去。
一家人慌了神,便要去捉住他,沈时初此刻力大如牛,竟是谁也拦不住,发疯般爬了出去。
这会儿正是寒冬腊月,屋外霜雪纷飞,泼水成冰,寻常人裹着袄子都被冻得浑身发抖,更别说他光着身子,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冻死在雪地里。
动静闹得太大,邻居也纷纷出来看热闹。
那时的农村人怪事见得多,对这些玩意儿都略懂一二,有位热心的老人便出来说道:“怕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沈父自然也知道,瞧他这模样,八成是蛇精报复来了。
“陈叔,这.....”沈母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人沉吟片刻,说:“我倒知道一个法子,用筷子夹中指,可驱邪,若你信我,不妨一试。”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信不信,且死马当活马医。
沈父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大伙儿一起上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沈时初压住,其中一人趁机用筷子对着他中指狠狠一夹,只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便晕了过去。
“那东西走了!”陈叔喊道,面上露出欣慰的笑。
几个人又合伙儿把沈时初拖进屋里,用绳子将他在柱子上捆了个严实,以免一会儿醒了又开始折腾。
沈母从屋里拿出酒和花生来,招待帮忙的人们吃吃喝喝。
沈父点了根烟,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紧皱的眉间。
“沈啊,你儿子到底怎么回事?”陈叔轻声问道。
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报应,山中修炼的精怪与人向来进水不犯河水,它们修炼不易,若无故害人种下恶果,则会惨遭天谴,数百年道行毁于一旦。所以它们轻易不会招惹人,除非结下仇,才会不死不休。
沈父叹了口气,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即使陈叔知道沈时初是啥德行,听完后也一脸无语,差点没冒出一句:活该!
“我知道此事是时初不对,但确实不忍看他为此丧命,不知陈叔可有救他的法子,若能救他,我愿余生日日礼佛,为他赎罪。”
陈叔也是不住叹气,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老沈这么老实善良的人,咋就生了这么个作孽的玩意儿,怕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老人常说有些孩子是讨债鬼,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打个比方,若A欠了B很多债,这辈子没还清,那来生B就投生为A的孩子,把债讨清为止。
从前有个故事,便是说一对夫妇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生来便患有疾病,需要很多钱来治疗,这对夫妇倾家荡产也没把孩子治好,那孩子早已病入膏肓,却一直吊着一条命,还未断气,他临死前,嘴里还喃喃说着:”还差十块,还差十块。“这时,孩子母亲给他买了一块蛋糕上来,那孩子看见蛋糕,便断气了,后来他们发现,这块蛋糕正好十块钱。
他把债讨完了,便安心去了,等下辈子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散离合皆前定。好一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因果是非,大抵便是如此。
陈叔估摸着,沈时初大概就是个讨债鬼。
事已至此,埋怨自然无用,想法子解决才是要紧。
他思索片刻,道:“听说镇上来了一位先生,堪舆算卦皆是好手,至于驱邪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你若愿意,倒可以去试试运气。”
沈父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是凌晨三点。沈父算了算脚程,此刻出发,走上三个小时到镇上,正赶上早市,若运气好,没准儿能遇上那位先生,时间早一分,便多一分生机。
于是他套上外套,同陈叔一块儿出了门。
陈叔看着沈父在夜色越来越小的背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天下,最可怜是父母心。
却说这边,沈父一路疾行,许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到了镇上时,已是满头大汗,身上冒着热气儿,叫冷风一吹,瞬时打了个激灵。
他在集市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寻不见先生行踪,找个路人问,大多人都知道这位先生,但一问在哪儿,又都说不出所以然,倒是一位摆旧书摊的大爷劝说道:”先生居无定所,遇见是缘,遇不见是命。“
好一个遇不见是命。
沈父苦笑一声,眼里净是荒凉。
他想起沈时初往日的种种,他那么肆无忌惮,骄纵任性,他却全部包容,不曾责怪。
子不教,父之过,沈时初会有今天,他难逃责任。
年过五十的男人,终于弯下背脊,捂住脸无声痛哭。
“这位先生。”醇厚的男声轻轻响起:“大清早可莫要在人家摊子前哭,没得影响了生意。”
沈父抬起头,眼前人面容清癯,一袭麻衣,不是先生又是谁。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正要开口,先生已经止住了他。
“你们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按理说,此事你儿子有错在先,我不该插手,但念你爱子心切,我便出一次手罢。”
听见他如此说,沈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竟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先生亦是一惊,连忙讲他扶起,说:“莫要谢我,此番确是他命不该绝,你家有此机缘。”
沈父听的云里雾里,然他再多问,先生却不肯多说一句了。
他将一尊包着红布的神像交予沈父,告诉他此乃火德星君罗宣,本是在火龙岛修炼的焰中仙,后受申公豹之邀,前往商营助殷郊一臂之力,逃败时死于托塔天王李靖之手,后在姜子牙封神时,被封为南方三气火德星君正神位。
沈时初扎死的两条蛇是山中修炼已久的蛇精,那两条蛇,一条唤柳三娘,一条唤柳常德,二蛇本是夫妻,柳三娘修行时无意间走火入魔,受了重伤,柳常德便以双修的方式,渡内丹为柳三娘治伤,谁知中途被沈时初发现。
照理说,十个沈时初都不够这夫妻俩喝一壶的,但巧的是,正叫他赶上二蛇最虚弱之时,便阴差阳错,铸下大错。
百年修行被此人毁于一旦,两夫妻自然不甘心,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拉沈时初下地狱。
事实上,面对两条铁了心同归于尽的蛇精,先生也没有百分百的信心能降伏,但好在沈家与这火德星君有缘,只要将神像请回家,好生供奉,便可保世代无忧。
沈父捧着神像,想请先生同他一块儿回去,大家吃顿饭,好好感谢一番。
先生却拒绝了。
沈父又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想要答谢他,先生却依旧拒绝,坚决不肯收下。
“我说过,你家有此机缘,不必谢我。”
见先生态度如此强硬,沈父也不再强求,只道是高人脾气古怪,视金钱为粪土。
心中记挂着沈时初,沈父也未多留,又向先生再三道谢后,捧着神像急急往家赶去。
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却是无悲无喜,隔了半晌,才发出一声轻轻的谓叹。
“万物有命,祸福相依啊!”
果然,沈父回家将神相供奉好后,那柳仙便消停了,沈时初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一家人如何也不敢叫他再进山打猎。沈时初经历过此事后,性子也变了很多,不再同以前一样混,自己到镇上谋了一份正经差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此相安无事。
沈家从此将火神视为救命恩人,每日必供奉擦拭,十年如一日。即便是“破四旧”时期,也将神像藏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人发现,一直供奉到今天。
沈昭昭听完后,眨了眨眼,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样一段如同志怪话本里的跌宕往事。
“那奶奶,您见过火神吗?”
“见过呀。”奶奶笑了笑,样子看起来慈祥温和。
“那个时候,你祖父祖母都去世了,供奉神像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当时我毛手毛脚的,擦拭神像的时候,竟然将他弄翻了,在地上磕得“咚”一声,我当时都吓坏啦,赶紧把神像扶起来,发现没摔坏,才舒了一口气。”
听到这儿,沈昭昭的心似乎也跟着跳了一下,道说是幸好没摔坏。
“晚上的时候,我想到白天的事儿,心里终究意难平,如何也睡不着,便起身到供奉的房间里,跪在蒲团上一直道歉,希望火神能够原谅我。”说到这儿,她的神情变得特别温柔:“然后呀,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穿着红袍的影子站在我面前,他的语气非常温柔,说没关系,快去休息吧。”
“然后呢?”听到这儿,沈昭昭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站起来追问道:“后来你还有没有见过他呢?”
“没有了。”奶奶摇摇头。
“这样啊。”
沈昭昭坐了回去,面上有些失望。
不过听奶奶讲完这些,她已经敢肯定,今晚救她的人,就是火德星君罗宣。
没想到,他已经守护他们家人,这么多年了啊。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变得暖暖的,好似绽开了繁花万朵,鲜活而灿烂。
“所以昭昭呀,如果以后奶奶走了,供奉神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既然火神会现身救昭昭,就说明他俩有缘,供奉的任务传承给昭昭,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沈昭昭却红了眼眶,道:“奶奶你瞎说什么啊,你才不会走,你会长命百岁。”
“哦哟,别哭别哭,我们昭昭最乖了。”奶奶看她含泪欲泣的模样,赶紧伸手将她抱住。
沈昭昭依偎在奶奶怀里,感觉温暖而踏实。
在这个暑假里,她遭遇了平生罕见的奇怪经历,知道了家族历代相传的秘密,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她今后的人生将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切,从何处开始,便从何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