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纪拂衣

6、回忆之学艺

　　季晨低头沉思，思绪飞扬到他刚学会餮灵的那段日子。
　　断殒崖下野兽横行，最开始他还会尽力抵抗，毕竟年幼的他知道，如果不活下去就永远不能给父母复仇，死亡可能是最快的解脱方式，但只会让自己的仇人更放肆。十几岁的季晨根本不会任何武功，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灵力，最开始的几年，他被称为崖底所有人妖怪的欺负对象，所有人都不屑于吃他，杀他，但是暗无天日没有盼头的日子里，折磨一个人看他渐渐死去，是一件多有趣的事情。
　　所有人都达成了默契，像捕猎一样每天漫不经心地折磨他，最开始是将他扔到毒烟最浓的地方，发现季晨没有毒死，新花招就像每天漫布的黄沙一样多了起来。季晨开始学会躲藏，只要能避开今天折磨他的人，哪里都可以藏。甚至有一次，他为了躲藏一个会噬心咒的家伙，几乎被悬崖边的血藤抽干了血。年少的他很早就学会了选择，噬心咒会让人忘记爱的经历，而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就是父母给他的爱，这东西不能丢。
　　不过他们不会让他死，季晨若是被谁伤害了重些，一段时间内就不会有人再找他折磨他。他经常躺在被人随手丢弃的位置，像是不要了的垃圾，在冬天的时候，大雪厚厚地覆盖在身上，像是一层被子，睡了就不必想到会有第二天。
　　那些被武器划出来的伤痕遍布全身，他们会故意割最脆弱或者让人最关注的地方，季晨越忍，所有人就像嗜血了般越发猖狂。
　　有一次，十二岁的季晨放弃了。他故意惹怒会噬心咒的咒术师，他吃了季晨少年所有的经历，毒藤让他的眼睛失明，季晨走进断殒崖下所有妖怪都不敢进的山洞里，据说那里有一只被封印的上古神兽，凶残异常，会将经过附近的所有人撕成碎片，季晨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进去了，告诉那头凶兽“杀了我吧。”
　　那时候季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把所有记忆都给了那个咒术师。他挣扎着躺在洞口上，所有人看见他躺在那露出了讶异的目光。脸庞上的泪水和血水交融，粉色的液体似乎要蔓延成荒凉的海，淹没断殒崖底。
　　绝望的悲哀，永远比生的希望更容易震撼所有人。
　　季晨被扔进断殒崖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他确实是累了。如果生可以自己选择，那死也是可以自己选的吧。季晨睁不开眼睛看自己最后的样子了，手指疼得厉害，应该是刚刚爬上来的时候抓破了皮，不过没关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真的好累，在这些数不清楚日子的时光中，一切的记忆都是痛苦、痛苦、痛苦，甚至覆盖了虽有曾经五岁前那一点点美好。

　　几个时辰之后，季晨醒了。“或许是我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季晨想，不过头依旧很疼，手指也是。他双手交叠，摸到手指上黏糊糊的触感，“连死也不能好看一点”，季晨叹气。
　　“你醒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浑厚有力，感觉很远，周围听起来很空旷，季晨下一秒就明白了，他没死。
　　“你是谁？”
　　“你爬进我的洞口，挡住了我观赏视线，你问我是谁？”声音有些不客气，但最起码不是充满敌意的。
　　季晨用力爬起来，想找个边靠着，毕竟人家都说，他挡了视线。季晨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腿也断了。“不好意思啊”季晨转头往里喊喊，然后继续躺着。
　　“你的右手边，有一棵草，闪着金光，吃掉它。”
　　季晨伸出左手，胡乱抓了抓，果然摸到一颗植物，也不管就吃了进去。
　　过一会儿，季晨开始放屁，一个一个的，像连续吃了地瓜和韭菜的多重效果。
　　“大哥，你让我吃了什么？我这样你是打算我拉在你窗户上吗？”季晨无奈，本来身上到处都疼，放屁排气总免不了要抬起屁股。疼就算了，这气体一直集聚在此味道实在不雅，只好面向比较凉的地方，感觉是风吹来的方向，瞬间清晰空气扑鼻，真棒。“你是想让我抑郁而终吗？你比外面的家伙还凶残！”
　　“……”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让我吃的是什么？！”
　　“我让你拿的是右手边的换骨草，你吃的左边的葳蕤，你问我！你问我你朝我放屁！你抑郁而终？！我才抑郁而终好吧！你就不会把屁往外放吗？！”
　　“哦，你说的也对”，季晨忍着痛，转到右边，先吃了草，又开始扑通扑通放屁，带着浑身的伤在洞里的石块地上摩擦啊摩擦，还有双腿上传来的炽热，像是骨头新生般挖骨重置，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季晨被一阵白光刺痛醒。他迅速伸手遮挡，发现白光竟然能穿透手掌，就像是在眼睛上绑了两根烛焰，他下意识后退，没挪动多远就后背撞在了石头上。此时白光突然消失了，张张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些呃呃呀呀的声音，却没办法讲出话来。左手边寒风阵阵，可能是下起了大雪，他面朝洞口时只觉得脸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和清风。
　　“你讲不出来话了。”那个洞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季晨心里突然一阵开心，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恩恩额额”季晨点点头。
　　“不过你的腿好了。”季晨心里一惊，仿佛有水滴坠落的声音，那些微小的涟漪荡漾直到他脸上。季晨突然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他本来不是求死吗？为什么突然又有了生的希望？他突然觉得有些辣眼睛，伸手去摸眼睛上被一层触感厚厚的坚硬固体盖着，一定是这个怪人，季晨想到昨天他让自己吃了换骨草，季晨默不作声，站起来行了大礼。
　　“既然你拜我，我也受着了。”季晨听见声音在靠近，但完全听不见脚步声，面前又出现了刺眼的白光，他觉得被一个温暖的力度扶了起来“那我理应，教你些什么。”
　　季晨心中大喜，若是他真的能和这个被所有人都惧怕的人物学些什么，那至少，他能把失去的那些记忆抢回来。季晨听言，又直直跪了下去，头贴在地上，郑重行礼。这次他没有来扶，季晨就继续跪在地上。
　　那声音继续说，“你讲不了话是因为你昨天吃的两味药冲撞了，过几日便好。”声音顿了顿，“再一个就是，你跪的方向不对。”
　　季晨赶快把身子往他觉得声音传来的左方向转了转。
　　“再来一点，再来一点”
　　季晨又往左边动动。
　　“哎呀，你这耳朵是不是塞驴毛了，我在这边这边”
　　季晨听着声音像是换了方向，然后赶快转个平面角向右跪去。
　　“我看你根资太浅了，我还是一巴掌把你拍死吧。”
　　季晨：“？别啊，师傅我还没叫热乎呢。”
　　然后就被他没叫热乎的师傅拍晕了。

　　季晨最开始看不见的日子感觉很平静，当你看不见所有东西的时候，心里却突然亮堂起来了。他叫他“师傅”，他不应也不反对。被拍晕的那天晚上，他的师父只要求他一件事，不能说“不”，季晨点点头。从被人扔进这断殒崖中，他的生活早就死了，被欺负的日子告诉他一个教训，他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报仇的，他虽然有着遭受一切痛苦的决心，如果没有提高灵力的途径也是不行的。
　　“算是我歪打正着也好，走了狗屎运也好。既然命中注定不这次没死，那我就要抓住这个机会活过来！”
　　当然，事实总是会给你很大的一巴掌，如果不后悔，怎么能叫命呢？
　　当季晨‘吞’下第21碗黏糊糊臭烘烘的勉强称为液体的东西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吐了。
　　“你答应我的。”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瓷碗挤着嘴唇狠狠撞上牙齿。季晨感觉自己脑袋中的颅骨“嗡~”地一下。
　　他抖抖嘴，颤巍巍张开嘴“师傅，这碗能等会儿吗？”
　　“为什么？”
　　“热……”
　　“年轻人，多养生，多喝热水。”
　　“师傅！”季晨的哀嚎绝望地在洞里反射~反射~

　　洞外的吃瓜群众们：果然上古神兽就是凶残，段位比我们高多了，我们收拾那小子的时候他可没发出这么凄惨的叫声。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着，“有了这个声，突然觉得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呢！”

　　季晨腿好之后就经常在洞里洞外瞎逛，师傅从来不管他。吃了换骨草之后，双腿虽然重新生骨，却仍旧不如以前的腿灵活，季晨只要一不小心踩到石头就经常会摔倒，他只能多练习，多走，来加强腿部的肌肉。
　　晚上师傅会让他练习听音辨向。最开始容易一些，师傅在洞里说话他能准确跪在师傅讲话的方向上就行，他一度以为他师父是有些恶趣味想让他多跪自己。过了几天季晨就发现，他的双腿比之前要灵活很多，对这个莫名撞大运来的师傅更加珍惜信服。
　　这天晚上，季晨站在平时训练的洞里，听着脚步声刚准备跪下，没想到膝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支撑他站了起来。
　　“今天我们换一个方式，你从洞里捡起石子来打我，打中5次便可。”
　　“五次还不简单？”季晨弯腰两手抓满两把石子，一下抛出去如万箭齐发。靠近的石子撞击墙壁反弹打中季晨，他赶快捂头蹲下。
　　而对面噼里啪啦除了石头撞击到石壁的声音之外，还有一句脏话。
　　季晨没听清脏话，但是感觉确实打中他师父了，他搓搓手继续蹲着，装没事人。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上古神兽扔石子的游戏。
　　季晨被师傅打得鬼哭狼嚎，本来看不见就没法躲，师傅还专挑大个儿的石子扔他，幸好师傅拿起“大个”石子的时候需要些时间，不然真躲不开。

　　晚上众吃瓜群众突然感受到地震，赶快从各自的破棚子破房子里出来了，仔细听听声音来源，是从洞里传来的。所有人站在洞门口看着颤巍巍的山和地上不断跳舞的石头，不禁引论纷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胡诌八扯。
　　甲妖：“传出这等不雅之声影响我等睡眠就算了，今儿还地震是啥意思？”
　　乙妖：“看来这小子要大祸临头，神兽发怒了啊，快走快走。”
　　丙妖不屑，捏着兰花指，嗓音如同被捏着脖子的公鸡：“前几日是谁管这声儿叫催眠曲的？！”

　　清晨，他师父终于停了手，站在那个位置上呼呼喘气，季晨贴着洞边不敢出声，将自己后背上的皮肤紧紧贴合在洞壁上，心里默念“我是墙壁的一部分，我是墙壁的一部分”试图混淆视听。
　　过会儿师傅不喘了，季晨觉得这样不行，一晚上自己虽然侥幸逃生，但难保自己哪天不被砸个头破血流，这死法太不美观了。
　　勇士要先下手为强。
　　他大步走到中央，“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伸出两只胳膊匍匐在地上大喊“师傅，徒儿知错！”
　　这会儿我们的师傅正准备好了一块绝顶大石头锚（方言：扔）这个小子，他刚举过头顶悬而未决，石头上的棱角反射清晨的阳光。
　　（不禁让在场的作者感叹“真是一块上好的金刚石！”）
　　“你错哪了？！”巨大的口气伴着师傅的口水犹如一道有水的飓风，洞里瞬间飞沙走石，季晨被吹得五官变形，巨丑无比。
　　“师傅，徒儿有三错！”斩钉截铁，义正言辞。
　　“嗯，”对面的人情绪有所缓和。
　　“徒儿第一错，走了捷径抓了两把石头还打中了师傅！”不知道为啥那‘打中了’仨字听起来特别清楚准确，师傅点点头，心想他说的也没错，摸摸左脸蛋他确实打中了自己。
　　“徒儿第二错！不仅没有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打中了师傅五次！逼师傅说了脏话！”师傅心里觉得有些不爽，但还没听出来什么有什么错，只能平平淡淡敷衍个“嗯”。
　　“徒儿最后一错！明知师傅是为了自己这个瞎子好，还钻空子不努力练功，这是徒儿最大的问题。”季晨声音弱下去了，好像委屈巴巴的兔子。“因此徒儿请师傅惩戒！”说完最后一句话，又拜下去了。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惩戒就算了，今晚儿继续打你！”
　　“师傅，还这么扔石子吗？”
　　“是！”
　　“我打您？”季晨若有渴求的小表情。
　　“是我打你。”
　　“师傅！”

　　甲妖：“这怎么又开始嚎起来了？青天白日的。”
　　丙妖路过，腹诽“你不是想听吗？他想让你天天好梦。”

　　师傅在洞里的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总觉得刚刚有些事情不对。仔细想想季晨说的话，他气得怒发冲冠胡子直溜，快步走到季晨躺下的位置，他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季晨像一只虾米般瑟缩在洞口的边上，身下的几团凹凸不平干草，头朝着洞口之外，手里紧紧抓着一截衣领，脸上一直是黑乎乎的样子看不清面容，但是他皱眉的时候和他母亲非常像。师傅伸手打开季晨手里抓的衣领，上面是一截锦云的图案，只剩下半边依稀能看出来是云朵，碎边边的线头在嘚瑟。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盖在季晨身上，缓步走回洞里。
　　“陈情，我一定会救回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