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纪拂衣

4、唤兽

　　季晨返回崖顶，那个叫赤野的孩子仍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动作，头低地狠狠得,像是脖子上挂了个无法承受的秤砣，头发随意贴在两颊和额头上，清俊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交汇在一起，正汪洋地流淌出一条河来。
　　季晨笑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遇见这么干净的人了。这感觉能让他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母亲教他学画，父亲训戒他背诵古诗。那些诗词总是很长，季晨背一背就开始摇摆，左摇右摇地贴在桌子上，就那么睡着了。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年少时的季晨就那么昏昏睡睡，在梦里和母亲作画，一日一日地都是些虚幻的泡沫。曾经以为那些泡沫不是一戳就破来着。

　　太阳西下，冬天的月亮总是隐约出现得很早。冷风已经吹起来了，季晨虽然不冷，看着赤野也觉得脸上被风刮的生疼。他迈出脚向赤野走去。
　　若是正常人看来，恐怕是要吓掉眼珠子了。
　　季晨走得安稳，可是脚下哪有路，但是他神态又那么平静，好像真的崖顶有一座透明的桥。即使是高阶的灵和妖，若是在断殒崖上凝神汇桥也是不容易的，暂且不说一旦掉下崖中就万劫不复，即使不掉入崖中，凝神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灵力，若是汇桥的时候被刚上来的妖兽干扰，不小心也会成个傻子。
　　月亮真升起来了，四周犹如黑布遮挡。星辰虽然没有出现，但是季晨的身体突然暖了起来，这是紫陌离开之后他终于恢复了点属于他自己的体温。季晨知道这地方星星也不少，只不过发现的人少罢了。他满身黑袍在黑夜中更不易发现，只是黑袍上的灵力却若隐若现地淡发出蓝色光辉。
　　赤野听见脚步声抬头，发现四周黑得厉害，没想到自己一伤心哭得这么厉害。他回头看来人，啥也看不见就能看见空气中犹如萤火虫闪烁的蓝色灵力流动，还有，一双大眼珠子。
　　“呀”，赤野本就是转身，被季晨吓了一跳往后倒去，眼看着一半身子就要掉入断殒崖，又带着稳坐在崖边的屁股也离地半边。季晨没想到自己只露眼珠子还会吓到人，再看赤野倒下去的方向，眉头一紧，空气中已出现一张透明的网，挡住了赤野往下掉，网中因为赤野和唤兽的重量极速凹陷下去，同时赤野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向上一弹，再晃神，他已屁屁着地，坐在崖边了。
　　“这网，”赤野摸摸自己的后背，感受到片刻前的那种力量柔韧和温度，转而眼睛亮亮的看着季晨，“这网是生神诀对吗？！”
　　没想到这小子知道的不少，基础稳固，不错。他负手而立，欣然露出笑容“不错”。
　　“我在书里看到过的！”赤野将怀里的唤兽轻轻放在左边远远离开崖边，“生神诀，虽为一种口诀咒术，但在使用的时候只要诚心用灵力召唤，便真的能将它以真形使用。”赤野用左手轻拍了一下左胳膊小臂，反过来用左手拍了下右胳膊，左手在前右手贴左手后，两手在额头上轻轻一点，向季晨鞠了一躬。
　　此礼是三界最通用的礼节，被称作“诣礼”，就是你到哪里都能使用的礼节，同辈的或是前辈，只要行礼，最稳妥的便是诣礼。季晨摸摸鼻子，“这礼我可不受”，身形一闪退到了赤野身后。这小子怎么说也是大户之家的公子，多做纠缠一定会有很多麻烦，季晨性格最不喜惹事上身，但今天确实是有些反常了。
　　“你的唤兽”，季晨将唤兽抱到怀里，“果然”他眉眼间一丝忧愁。金家的那孩子真是恼羞成怒，他并不是被赤野的言语激怒，而是就想杀了这头唤兽，因为唤兽已经认赤野为主了。
　　“前辈有办法救它吗？”
　　“没有。”季晨猜测赤野并不知道唤兽已认他为主，若是这个时候帮他救活这唤兽，恐怕他会识破金少主的所作所为，他也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一个人流些猫尿尿就过去了吗？季晨突然又有些好奇，伸手轻抚唤兽额间的血洞，瞬间血洞就重生出血肉。季晨生平从未见到唤兽，若不是金家少主张口即来这是唤兽，它最后那声嚎叫又凄厉异常将季晨周身的灵力瀚澜，他也不敢确认这就是传说中的唤兽。
　　“我若救它，可有回报？”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现身了再麻烦点又有什么，季晨张开手心将绥灵，这是季晨的妖王的独门。“绥灵”极费心力，如果说“汇桥”只是建一座桥，那“绥灵”便是建起高楼广厦，村落城宇。季晨在精进餮灵的时候就和紫陌商讨过这个问题，既然灵力可以形成一种稳定的状态被高阶能力者饕餮，那么高阶灵力者为什么不能也将灵力保留一段时间，然后再以一种稳定的状态送回肉身，那么不就是起死回生之效吗？
　　紫陌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坐在闇晨宫中就否定了季晨的想法并阻止他试炼。季晨也只是在离开闇晨宫的时候自己偷偷拿将死的妖兽试了试，效果还不错。不过这么有灵性的近古神兽，他确实没有把握。

　　【作者知识库：从前几篇我们会知道,这个世界具体分为三界，妖界、人界、神界，神界和人界并称灵界。这是因为神认为妖兽没有资格接触灵力，他们是最底层的生物。妖如果想永生，只能不断修炼精进灵力，只有至纯至厚就会让灵力增长追上年龄衰老，方可永生。不过暂时还没有得到永生的妖怪啦。
　　灵兽也称作神兽，是神的一支，简单来说可以称为神的宠物或者坐骑，上古灵兽多为凶残难以驾驭的选手，他们力量可怕尤其经过岁月的波动仍旧活下来的大都拥有自己的意志力和强大的灵力流动，见到他们要绕道哦。但是近古灵兽可爱多了，他们大都是一些衍化而来的具有灵力的小兽，性格多是安静善良的，基本没有攻击性，除非受到生命威胁。】

　　所以在那头小唤兽马上就要死的时候季晨迅速餮灵，将它的灵力封在体内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身体里所有属于它的灵力灵识全部从自己体内拿出来。这不仅要求绥灵者不可走神移情，更要求绥灵者必须是心甘情愿将所有属于灵者的东西归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贪心妄求。季晨第一次绥灵的时候就因为三心二意，将一头好好的兔子，变成了一只傻兔子，灵识不全的它不知靠什么求生被自己生生饿死了。这次是唤兽，决不可分心。
　　另外一边被晾着的赤野脑子里也飞速转着，这前辈连生神诀都能召唤出来，或许真的有办法救这头唤兽。如今唤兽在这世上所剩无几，如果能救下来一只放它走又如何？
　　季晨凝心静气，觉得自己身体突然被抽空块地方才觉得满意了，两只手拇指贴在唤兽额上，不消片刻，这小兽缓缓睁开眼睛。
　　“前辈！”赤野惊叫出声，喜悦染亮了少年刚刚灰沉沉的脸庞。“多谢前辈！”赤野小心翼翼接过季晨手里的唤兽，眼眶突然红了，他没想到真的能救回这头小兽。唤兽到了赤野怀里轻轻滚动了下身体，以示亲昵，谁知赤野却慌了手脚，以为自己把唤兽碰疼了，一脸焦急问季晨“前辈，它是哪疼，我怎么救它，它要吃什么药吗？我家离这挺远的，它还能撑一段时间吗？”小嘴巴巴地像是个大炮，季晨扶额真没看出来这孩子是个话痨子。季晨伸手堵住他的嘴，用最淡定的口气最和蔼的笑“小朋友话不要这么多，问题一个个问好吗？”
　　赤野两个眼珠子滴流圆，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季晨拽着领子向崖外走去。
　　“前辈，我们现在往哪走？”赤野撺掇着两条腿，频率比前面信步闲庭的季晨显然快上很多。
　　“去吃晚饭”季晨无奈，这孩子又哭又笑又叫的，不饿吗？
　　“哦，”赤野抱着唤兽，被山路上的石头磕磕碰碰，天又黑看不见季晨的身影，声音传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再加上偶尔山间的鸟兽叫声，赤野一下子就摔个屁股墩。
　　季晨听见声音转身一看，赤野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怀里抱着唤兽双手不能平衡，正歪歪扭扭地要倒。看着他小脸上脏兮兮的泪痕还有刚刚摔倒的灰尘，他很不客气地笑了。赤野本就觉得是自己求季晨帮忙的，现在天黑了还有风沙，自己根本不认路，只能走到大路上再和季晨告别了，所以只能默默跟紧季晨，生怕季晨把他扔下。
　　不过季晨本身就没那么多想法了，赤野家的门徒肯定不会及时下山，他们一定是暂住在酒肆里了，不过自己也是要去的，顺便把他也拎过去好了。
　　季晨看他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坚毅的眼神不哭也不笑，顿时觉得这目光很珍贵。
　　月光如席，在你目光所向的地方，断殒崖的四周风沙骤停。季晨漫步走在山间小路上，却有着走在众人敬仰的高处的端庄，赤野看着季晨身后逐渐明亮的灵力流动，照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映亮了他羡慕憧憬的小脸蛋，还有那只微微伸出脑袋的唤兽，正兴趣盎然地想伸出爪子捕捉这些银色的光芒。
　　“快走吧”，季晨的声音在前面缓缓想起，像是山间清晨最初的钟声，激荡的人心里犹如潮水般一漾一漾的。
　　“好咧”，赤野心里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前辈更加敬佩了，什么看见大路就分开的想法也统统被他抛之脑后。这么帅又这么厉害的前辈，低阶修炼者一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一次呢，“先抱住前辈的大腿”赤野心想。
　　不过，下一秒他绝对不信，这么华妍卓绝的前辈能说出这样的话。
　　“再不走他家的醉生梦就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