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纪拂衣

3、断殒崖

　　季晨慢悠悠晃在山脚下，此处正是断殒崖附近，人烟稀少，连周围山上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多的是怪力乱神，也是蛮有意思。这些妖物鬼怪，要么是已无求生之念故意掉落崖中，要么就是刚从这崖里挣扎求生爬出来的，或是修炼之人想见识一下穷凶极恶的妖练练手。
　　三者十分容易区分，修炼之人能来这练手的，大都是灵力醇厚有背景的家族，经常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围着几个衣冠楚楚的公子，这些人经常待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这里暗无天日黄沙漫天的天气。而那些赴死之人，毫不在乎任何声音，他们眉眼无神，时常发呆，住店出手阔绰，因为此时钱财对他们来说已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了。但对于刚从崖底偷生的妖物来说，此时最重要的大概就是这钱了。
　　季晨随手折断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紧握在手心里。
　　唯一在断殒崖周围经营的酒铺子的都是妖，世世代代和灵界签下献灵咒的家族，只求在妖界和灵界交汇处安然生存，虽是妖但受灵界保护，世代在此繁衍，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出啥事。
　　季晨静驻在风沙中，他周身没有一丝屏障，双眼被袭来的沙粒摩擦地出红血丝，发丝随风乱舞，像是个赤眼要发飙的神经病。
　　可是又不像神经病，这人站在风沙里瞪着前方，笔直地犹如旗杆，若是你经过他的身边，看见他英气逼人的面孔，可能会有一时失神。
　　他不想动，也不动。这风沙与他这尊□□来说，确实是折磨了些，可对他的心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断殒崖是他死的地方，也是他生的地方。
　　偶尔他会想到在崖底暗无天日的生活，后来炼成的餮灵，被修炼的妖灵看不起唾骂，说他走捷径。
　　“我季晨就算是走捷径，也是光明正大地走。若是你们中能有一个走捷径比我快，比我强，”季晨低下头，看着他脚下那个犹如枯萎的身体，还有过分突出的眼珠子，邪魅一笑，“那我也认。”
　　是啊，走捷径又如何？季晨微微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风沙已经消失不见了，距他脚下一拳的宽度，就是深不见底的断殒崖。
　　断殒崖，生者断命，亡者断灵。只要进了崖中，即使没死在崖底残忍的妖兽手中，在迷障毒烟中，也很少有生灵存活。灵界将这里变成刑场，妖界视这里为禁地。只有最邪恶最残忍的生灵，才能不惜一切出卖灵魂在崖底生存。可在崖底生存有什么意义呢？永远也上不来。
　　突然一阵尖锐的鸣叫声，季晨挑眉，伸出手感应着它的位置并在风沙中开辟出一条路来。很快，在季晨手心中就出现了一只隐隐约约透明泛着彩光的鸟儿，鸟儿稳稳站在季晨手心里待了一会，又消失在他的手心里。这是缚妖鸟的本领，可在阳光下隐匿行踪，也可在星辰下显现本身。
　　不过季晨手中这只缚妖鸟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儿，它是寻路中的一员。
　　季晨看着空荡的崖底，如今他的眼睛看下去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对他来说，有再深厚的灵力，这里也是一座空崖。轻轻叹一口气，好像把所有的忧愁都讲出去。
　　天气好像突然变得很好，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太阳突然从云朵身后现身，闪亮亮暖暖地照着季晨的身体。将他干净帅气的脸暖上了一片红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正在享受这片光。
　　紫陌周身张开巨大的屏障将断殒崖周围的风沙屏蔽在外，在他还未走到季晨身后的时候，他的灵力屏障却早一步抵达了季晨周围。
　　“尊上，你又来这里了。”紫陌在季晨身后弯腰，右手仍是背在身后，一丝不苟地低着头，长长的发丝随身体垂直落下，紫陌没动。
　　季晨也没动。
　　“我不说，你就不起对吗？”季晨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身后的人肯定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起”。
　　“尊上是有烦心事？”紫陌终于直起身体，看着眼前背朝自己的宽厚肩膀。
　　“没有，只是散心。”季晨转身看着紫陌，弯起嘴角，“这家酒肆确实不错，我时常想念。”季晨走到紫陌一步的距离，想伸手搂住他却害怕他拒绝，于是暗暗地收回了抬起来的手。
　　“尊上喜欢？那我去学酿酒。”紫陌一丝不苟的看着季晨，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也不至于这样吧，为了我一口喝的，哈哈哈哈”季晨大笑起来，似乎心情真的很好的状态，“不用这么费神，闇晨宫里什么酒我喝着都一样的。”季晨眼睛弯弯，毫不犹豫伸手将紫陌揽下。
　　拍拍紫陌的小肩膀，季晨觉得他还是那么瘦。“闇晨宫没事儿吧？”季晨又开始哈哈笑了起来，“我走了之后肯定会有些幺蛾子的。”
　　紫陌无奈摇头，季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要剑走偏锋。“尊上料的不错，陈阳被人从囚徒之境放出来了。”紫陌拱手而立，正好从季晨的胳膊中脱离出来。
　　“嗯，”季晨尴尬地挠挠鼻子，“算了，他生不起什么大浪的，让他作去吧。”
　　“他死了。”紫陌微微皱了皱眉，寻找最合适和季晨解释的说法。
　　“我知道了。”季晨淡然一笑，“不是什么大事，陈夕本就是妖族王室，天赋异禀，虽然小的时候耽误了一些，但是还是与众不同的。”季晨随手抓起衣袖边在食指和拇指间摩擦起来。
　　陈阳被人放出来好解释，只是有些小妖怪想兴风作浪罢了，可是为什么偏偏又正好在陈夕在的时候被送进了闇晨宫，好像，好像是送给陈夕练手的靶子一样。不过无所谓，只要陈夕不后悔，死一个陈阳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季晨看着紫陌“闇晨宫里的寻路这些日子听你调遣。”
　　“尊上是打算再呆一些日子？”
　　“嗯，妖宫有什么问题就让寻路去解决，不必手软。”季晨眉眼间露出狠厉，像是见了血光的嗜血剑。
　　“是”。紫陌低头应声坚定。紫陌本身也没打算手软，季晨自崛起之日开始靠的就是狠厉决绝，本身他们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之辈。若是有那么多同情心可怜心，或许季晨和他现在早已骸骨化沙，随风飘零。
　　“那我陪尊上再待一会儿吧”紫陌说完话就静静站在季晨身边。季晨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在崖边的一堆枯草上坐着，紫陌将天气转换成阴天，太阳光被偶尔遮挡偶尔闪耀，季晨身上的黑色行衣似有灵力流转，紫陌知道季晨修的是星辰灵力，本不应该在阳光下的，可是季晨仗着自己灵力高又不顾一切，也不管会流失多少灵力就是喜欢在阳光底下坐着。
　　“或许，我也曾经错失他一部分的生命。”紫陌无言。

　　两人正享受着老友般安安静静的状态，一阵吵闹从对面传来。紫陌仍是遥望着远处，眼中没有任何人。季晨却来了兴趣，身形微晃睁开了眼睛，有意思地看着对面。
　　原来是灵界某两家的公子为了抢夺崖边逃生的妖怪争吵起来。两方势力相持不下，一边是金色斗篷华光熠熠十分奢侈，另外一边是深红色护颈炼服，精致干练。虽然服饰相同，但明显有两个小孩子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吵个不停，他两讲话的时候身后也没有任何人插嘴。季晨觉得好笑，他曾是人的时候就觉得人类格外愚蠢，似乎让门徒穿一样的衣服就能掩盖自己家少主了，可是少主如此嚣张跋扈谁看不出来啊？他换了个姿势，坐得舒适些也不体面些了，将手撑在膝盖上头微微靠着。
　　“这唤兽是我先看到的！”金色斗篷的少主扬声说到，话未到人倒是先走了一步。对面比他矮上一头的小少主虽然被吓了一跳稍微后退，但气势并没有松弛。
　　“金少主，”那矮个子孩子轻轻拱手示意，“我们一同来断殒崖修炼，各凭本事，唤兽虽然是你先发现的，但并不是你制服的，若不是我们刚刚，”
　　“你说那么多，意思是我灵力比不过你了？”被称作金少主的孩子突然从地上抓起那只被忽略好久的唤兽。
　　说来也是可怜，季晨摇摇头看着那头奄奄一息的幼年唤兽。断殒崖能求生的生物本来就少，何况是能爬上崖顶的生物，不是有过人之处天赋异禀，更多的就是母兽父兽牺牲来换取的。看这头幼兽也不过3个月大小，满身伤痕全来自崖边生长的魔血藤的撕拽痕迹，也是可惜了一个生命，如此不易。
　　小唤兽被少年掐着颈部却毫无声音，看来真是奄奄一息。
　　季晨皱眉看着少年粗暴抓着，满脸的得意挑衅。
　　“你说本少爷不如你，那本少爷就教你，这唤兽是干什么用的。”话还没说完，那少年瞬间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短小的尖刀，一下子刺进唤兽的额中央。
　　“住手！”红衣少年出手阻止也晚了。
　　小唤兽凄厉的叫出声来，将周围的灵力波动瞬间荡漾为高阶。唤兽是各方最眼馋的灵兽，它们极难捕猎，若不是内心信服即使被捕获也会立即死去，但唤兽极其忠心，一旦认主必定会世代只忠此人，若此人逝世，唤兽也会和主人一同死去。在修炼和战争中，唤兽的叫声会让主人的灵力瞬间持续性提高，在遭受攻击的同时灵力也呈几何倍数增长。
　　金袍少年可能只是知道唤兽的一部分能力却不知道所有的。
　　季晨眯眯眼睛，心情极度不好。
　　红衣少年迅速将唤兽抱在怀里将自己身体的灵力输给唤兽，唤兽的额心相当于心脏，受到重创基本生还无望。
　　金袍少年哈哈一笑，“赤野，你会了吧？”
　　“你太过分了！”红衣少年紧紧抱着唤兽抬头瞪着金袍少年。
　　“这怎么了？不过是只断殒崖爬上来的畜生而已，小爷我想杀便杀了。”
　　“万物皆有灵性，你怎能如此残害生灵！”
　　“嗯，你说的有道理”，金少主摆出一个蔑笑，“那你捕捉唤兽是干嘛？”
　　“我，”赤野想想，若是自己捕捉到了，家里也定是要唤兽认主，若唤兽不从，那也必定......
　　“你自己想吧。”金少主转身将刚刚刺杀唤兽的尖刀扔在赤野身边，带着一众子弟离开。

　　季晨看着对面那个红色衣服的男孩子，抱着唤兽如同女孩子抱着娃娃的神态，觉得又好笑又吃惊。
　　“那是谁家的孩子？”
　　“回尊上，北城赤家。”紫陌抬头看着季晨默默点点头，以为他会回一句“略有耳闻”，谁知道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吐出来了一句“不知道”。
　　“不过”季晨眼里渗出些危险的颜色，但嘴角确是上扬着的“刚刚那位金少主倒是有趣地很。”紫陌感觉季晨的表情十分不和蔼，想想刚刚那孩子的所作所为确实是犯了季晨的大忌。
　　“你走吧。”季晨挥挥手。
　　“是。”

　　断殒崖20里外，无相城金少主正叼个糖葫芦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指手画脚。
　　“我和你们讲，赤家那个少主就是个傻子，你看他那个样子能做什么，唯唯诺诺的，不成气候。”一边说着嘴里的冰糖渣渣乱蹦，跟随他的都是些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个个眼睛不离开糖葫芦哈哈地笑着。
　　“所以说，”金小少主停下来，转身面对金家门徒说，“赤家那种‘大道为公’的什么陈词滥调板上钉钉就是错的，终究只会教出些书呆子罢了。”
　　还没等他张口嚼刚吞下的山楂，季晨身形一闪照头给了他一下。看着金少主大眼瞪成驴的效果，季晨觉得很满意。
　　“小朋友，我觉得你话太多了。”季晨双手将身后的帽子戴起来，只面对着金少主一个人，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我见到你，你的舌头就别要了。”他的脸几乎都要贴上金少主的脸，蓝色的瞳孔全部显现出来，小小的旋涡在里面不停旋转。
　　“呃呃呃呃呃呃”金少主眼睛瞪得更大了，在他晕过去之前季晨消失在了突然袭来的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