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卞杭

6、06

　　这是第几天了。
　　任平生拉开抽屉取书，就看见里面塞了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上面还贴着张小小的便签纸，书着一行娟秀小楷：老师不喜欢吃的话就送人吧#颜表情微笑#
　　这些天，任平生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仿佛变成了个万花筒，每天都有‘惊喜’，有的时候是笔筒，有的时候是自刻章，甚至还有手写的粉色书信……
　　揭下巧克力盒上的便签纸，任平生眼前仿佛能浮现出顾蓑烟写下这句话时，脸上挂着那种乖巧得体的微笑，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如同小孩子一样霸道固执。
　　虽然和顾蓑烟私下说过几次，但第二天她又会不容拒绝地塞过来，以成人的眼光来看，这些小礼物简单纯真，就像哄小孩子一样，但却意外地让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里头包含的那种单纯而真挚的心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任平生看着桌上早就泡好的茶，忽而想到好像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顾蓑烟总是最早来到办公室的，甚至比历来自认勤勉的他还要早，然后烧水为他泡茶，整理班级的课业，把清晰罗列的情况表贴在他桌角……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她是个做事认真、心思细腻的姑娘，道过几声谢后也并未深想，如今看来……
　　“任老师，其实我喜欢你啊……”
　　星夜下那句滚烫的耳语冷不丁地响起，任平生忙低头拿起茶杯遮住神色。
　　“嗳，任老师，你也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啊？”上完课的夏老师踩着高跟回到办公室，瞄到了眼任平生的抽屉，有些惊异道。
　　任平生身子一僵，抬起头扶了下眼镜，却是飞快地把便签纸蜷进掌心，“不是，别人送的……”
　　“哦。”夏老师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款巧克力很出名的……”夏老师看了眼巧克力的外包装，“任老师是天蝎座的？”
　　任平生有些不明所以，和天干地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他向来不懂年轻人之间流行的星座，不过他却不明白这和巧克力有什么关系？
　　夏老师指了指巧克力盒子上的星辰图，“这款巧克力是星座联名款，上次我家那个也跟风送了我一盒。任老师你的生日是十月初四，属天蝎。看来送礼的人很有心啊。”
　　任平生愣了下。
　　夏老师有些好奇又有些八卦道：“任老师，这是谁送的啊？”
　　“这个……”任平生还没开口，就见顾蓑烟抱着一沓卷子回来了。
　　顾蓑烟看了眼进退两难的任平生，很自然地笑道：“是陈主任送的。”
　　任平生猛地抬头看了眼浅笑嫣然的顾蓑烟，顾蓑烟无辜地眨了眨眼，而远在数学办公室的陈主任不知何故打了个喷嚏。
　　“这样啊。”没听到八卦的夏老师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被顾蓑烟抱来的卷子吸去了注意，“哎哟，这不是组长刚发的那份么，文印室那边不是说明天才能打出来吗？”
　　“本来是这样的，但我去文印室了解了下，其实今天的几份理科讲义不太着急，我就拜托那边先给我们打了。”顾蓑烟笑了笑。
　　“啊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备课了。”夏老师激动地抱了下顾蓑烟，“一定是人家看我们小顾老师太漂亮了，不忍心拒绝……”
　　“任老师，有这么好的实习生，我都想挖你墙角了。”夏老师半开玩笑道。
　　任平生还没开口，夏老师就滔滔不绝道：“小顾呀，你有没有男朋友呀，我看你和数学组的那个小姚走得很近，你们是一对吗？”
　　本在一旁批改试卷的任平生笔尖一顿。
　　顾蓑烟微微一笑，“不是，我们只是同学。”
　　“哦，这样啊。那敢情好呀，我和你说，我以前有个同学，他侄子也是你们东大的，那小伙子人长得好啊……”
　　顾蓑烟哭笑不得地打断夏老师的话，“夏老师，我虽然没有男朋友，但我……”顾蓑烟颇有深意地看了眼任平生，“有喜欢的人了。”
　　任平生笔下红色的对勾彻底歪出卷面了。
　　“这样啊……”夏老师有些意犹未尽。
　　“夏老师，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去趟文印室，还有些卷子没搬呢。”
　　“哦，那你去吧，去忙吧。”
　　顾蓑烟笑了笑，临行前看了眼埋头改卷，仿若置身事外的男人。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远，任平生才停下红笔，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摊开手心，看着那张便签纸条，顿了顿，最终还是收到了最右侧锁着的小柜里。
　　这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不该随手丢弃，不管接不接受，他都应当尊重她。锁上柜子的任平生这样对自己说，他只是按照一贯的教养行事而已，这样的话，还有件事也得考虑……
　　任平生思虑再三，最终迟疑着开口道：“夏老师，现在……年轻的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
　　正在最后座补口红的夏老师完全没想到，素来不在上班时间和人攀谈的任平生会突然转过头来问她这么个问题。
　　她愣了几秒，然后下意识地答道：“就化妆品啊包包什么的吧。”
　　化妆品……任平生拢眉。
　　夏老师一见他这表情就犯怵，简直跟板着脸领导他们连夜改教研课案时一模一样，因此她连忙补充道：“啊，当然了，这些东西如果不了解对方喜好的话比较容易出错啦，任老师你是要送礼吗，那送本书也可以啊，再不济，请顿饭也可以考虑，呵呵。”夏老师干笑。
　　书……任平生沉吟，皱着的眉头稍稍一舒。
　　他认真又严肃地对夏老师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夏老师忙摆手，心下道：任老师，好歹两年同事了，你这样正经又客气地道谢是闹哪般啊。
　　“对了，夏老师。”任平生突然追加了一句。
　　“恩？”
　　“关于这学期教研活动的成果展示，如果夏老师平时有闲时的话，希望能加紧推进这方面的工作。”任平生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夏老师…夏老师她口红都画出了嘴。
　　*
　　“讲过多少次的特殊句式，但愿你的脑子除了装饰以外还有些别的用处。”
　　任平生板着脸说完，眼角瞟到坐在最后听课的顾蓑烟，鬼使神差地加上了句，“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老师。”挨训的女生小声又委屈地坐下了。
　　顾蓑烟撑着下巴看着走到讲台上开始讲解新题的任平生，简单衬衫藏青外套，从不打领带，扣子永远扣至顶端，年过而立，身材依旧偏向瘦削。
　　老实说任平生长得不算俊但也不差，起码眉目清秀，再加上他身上那股子知识分子特有的自律和克己，虽然穿着打扮上有些不合时宜，但应该很受学生欢迎。
　　但实际上在整个年级中，任平生却是学生评选的‘最害怕被ta教的老师’头名，甚至打败了任教物理积威四十五载的地中海副校长。
　　顾蓑烟观察了近半个月，终于慢慢知道了其中的奥秘。撇开任平生严肃和沉闷的性子不谈，这人在教学上完完全全就是个学院派，他自己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深入浅出和寓教于乐这些词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他的课堂难免艰深。
　　但神奇的是，这人硬是能用自己出色的专业知识把学生们个个教会！
　　顾蓑烟摇着头，自己学得好但不会教人的老师她不是没见过，因此她才更肯定任平生的存在就是个悖论。
　　她的目光瞥到刚才被任平生当堂训斥的女生，上一秒还红着鼻子一副快被骂哭的样子，现在已经坚强地擦干了眼泪，一脸严肃地继续听课了。
　　是了，任平生除了荣获‘最不想被ta教’的头名外，还是‘最想上ta课’的头名……
　　这些学生仔，还真是矛盾啊……
　　或者说，具备这种矛盾魅力的是任平生本人……想到这，顾蓑烟看着提笔写字的男人暗暗一笑。
　　对待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在他眼里没有男生女生，也没有好生差生，学得好，勉励；学得差，自然呵责。这样的老师，才能让学生畏惧的同时又敬重吧……
　　任平生感受到顾蓑烟灼灼的目光注视，手中的粉笔断了一根又一根，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他忙不迭收拾东西走出了教室。
　　顾蓑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暗挑了下眉。
　　她不紧不慢地盖上笔盖，悠悠晃出教室，却听得身后一道男声，“蓑烟！”
　　“哗啦啦……”
　　任平生站在洗手台前，有些踌躇不决。书他已经挑好了，但是怎么给顾蓑烟却教他犯了难，直接放在她桌上？这个念头一出来便被否决了，果然还是应该要……亲自去给她比较好。
　　她下一节课应该在二班听课吧，那路过的时候给就可以了吧……
　　“老、老师……”一个男生犹豫道。
　　任平生回神，那个男生小声地问道：“老师，您洗好了吗？”
　　任平生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一溜儿等待洗手的男学生，而他面前的水池里已经积了半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