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晴岚》江若吟

6、待时机

　　“这么晚打算去哪儿？”张良正坐在我面前的那棵树上，手里正拿着我昨晚掉落的青铜剑。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这是一把好剑。干嘛不好好珍惜呢？”张良递与我。
　　我却没有伸手，那柄剑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是一种折磨。
　　“小姐，你不要擅自行动。”弄梅也出来了，拉过我的手。

　　“弄梅……”我不知如何开口。
　　“小姐，你且先听我说。”弄梅握紧我的手，仔细地看过我的眼。她应该看不见残存的泪痕，我不过为他落了三滴泪。

　　“小姐，你可知道那会稽郡郡守便是我们的杀父仇人？”弄梅加重了语气。

　　“如今，你可要看清那项氏叔侄的真实面目。他们在帮会稽郡郡守做事。摆明了就是朝廷的人。想想当日和他们同行，真是危险十分，若他们恶念一起，我们此刻已经落入那郡守手中。”

　　我低头不语，没想到此中还有种种利害，我还是目光过于短浅了。

　　“所以，小姐此刻要去寻项羽，不过是羊入虎口之举，切不可为之。”弄梅看了看我的表情，有点担心。

　　我的脑子里确实有过一丝犹豫，但目光触及那柄剑时，我又想到昨晚下定的决心。

　　我拿过那柄剑，这突然之举，让张良也愣了一愣。

　　“小姐，你——”

　　“弄梅，你的话我明白，不过我还是想要去找到他，当面问清楚一些事。不然我心不安。”我低下头，说起这话明显感觉到底气不足。

　　“小姐，你怎么能够这么执迷不悟？”弄梅的口气带着愠怒，“老爷夫人的仇呢？您都不报了吗？您现在的眼里不过就只有那一个人吗？您难道要和杀父仇人在一起？”

　　我猛然抬头，对上弄梅那愤怒的表情，虽然我知道刚才的话过于任性，但是哪里能上升到和如此高度？项羽和杀父仇人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何况我根本不是秦朝的江玉吟，我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天天背着个莫须有的仇怨，我干嘛活得这么累。

　　就在我觉得怨气要爆发，要开口还击的时候，张良突然长叹一声：“本以为江姑娘见识异于一般妇人，眼光独到，堪比商朝的妇好，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女子本性。”

　　他平日里要是说出这话来，我一定会嘲笑他嘲笑个半死，但是此刻他的态度诚恳得让人不得不信服。我咽下了本要说出的过激之语。

　　“江姑娘要去找人，可以。但是我也从阿梅那听出你此行甚为凶险，现在秦朝严苛，迟早会引发暴乱的。不如趁现在养精蓄锐，等待那个时机，也许那时候就不会那么凶险了。”

　　他的话玄机很深，我并不太懂。
　　但是他的目光，透出的冷静，睿智却似给我打一记镇定针，让我慢慢冷静下来。

　　有些事，必须从长计议。

　　这一年，始皇驾崩。二世上台后，法政更加严苛。百姓们怨声载道，张良这里收留的不平之士也多了起来。他们常常讨论到秦朝的覆灭，但是还没有一个人敢揭竿而起，打出反秦的口号。

　　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我在月下练剑的时候，常常会看见张良看着月亮发呆。他全身沐浴在月光下，隐隐发出一种圆润的光芒。他就像姜太公一般，等待着他的伯乐，能够让他日行千里。这个人的志向，远在千里。他的能力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华夏史上，光辉的一页。

　　二世元年七月，陈涉大泽乡起义，反秦之士云集响应。张良也聚集了一百多人打算去投奔景驹。途中遇上了刘邦，刘邦带兵攻占了下邳以西的广大区域，于是张良便归于刘邦，被封为厩将。

　　那一日，弄梅对我道：“近来张大哥可算找到知音了。沛公书读得不多，居然能够懂得太公兵法。我还很少见到张大哥那么开心的样子。他说的太公兵法，除了小姐你能略知皮毛，便数沛公能懂了。”

　　我微笑，却又忍不住为弄梅的前景感到忧虑，我曾经试探过他的态度，张良回答是大丈夫未立业，何以成家？想来弄梅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更何况，现在跟从了沛公，他似乎更把重心放在了帮沛公夺取天下上，对弄梅也不由得冷落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照落花。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突然觉得心里闷得发慌，出门而去，便见着了刘邦和张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刘邦，他的长相平庸无奇，就像21世纪随处可见的农民模样。

　　他倒是看见了我，微微一笑，道：“我怪说子房为何对屈家三妹如此冷淡，原是有此佳人在侧。”
　　张良解释道：“主公误会了。江姑娘为我座上宾，岂敢造次？”

　　我看着刘邦，想到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会成为一代君王，心里不觉有些不快，故而说话口气也不大好：“我这人只对两样事情感兴趣，一是剑，二是字。其余之事，我并不上心。”

　　言下之意，无非是你们这两个人别谈些有的没的，挡着我练剑去的道。

　　但是，刘邦并不打算让道，而是继续问张良：“江姑娘莫非就是子房你说过那个也懂一点太公兵法的女子？有此境界，不愧为你所赞叹的奇女子。”

　　他的恭维里，讨好取魅之意明显。
　　我实在是不愿与此人再正面相对下去，他的眼光让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我冷冷出声：“主公，我该去练剑了。不扰二位。”

　　说完，我径直从二人中间走出去。

　　张良的脸色不太好看。刘邦倒是一脸笑容。

　　越女身法加上越女剑法相合，月光下，影子投在地上，一举一动都如轻歌曼舞般柔美和谐。但是其中的力道却不足为外人道。

　　我收剑之时，看到有人影在我身后不过几米远，于是屏气站定。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看着自身的剪影，一种落寞惆怅的情感袭上心头。

　　那人果然走了上来，我看见他地上的影子伸出手来，转身一剑刺去。剑搁在那人的脖颈下，那人一脸煞白，但还是讪笑着道：“江姑娘的剑法果然高超。”

　　转变如此之“灵活”者，舍刘邦其谁？

　　我沉声道：“你刚刚干嘛？”
　　“不过看你的发簪要落下了，于是……不想你觉察力如此之高，刘某佩服佩服。”刘邦接着夸赞道。
　　我放下剑，接着把滑落的发簪也拿下了。一股青丝在月光的照射下，分外妖娆。

　　我看见刘邦的目光，警告道：“主公，我的头发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摸的。如果您还想要您的双手的话，不要打我头发的主意。”

　　言为发，实为人

　　我看见刘邦的目光有些自讨没趣的意味。于是便扬长而去。
　　那一头青丝，抚过之人，不过是他吧……我黯然无语，望着窗外明月，突然看见张良的身影。
　　这么晚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窗前，又这么恰好让我看见。

　　我出门，看见他背身站立，道：“你在等我？”
　　“不错。”
　　“这么晚了，何事？”我问道。
　　张良从袖口处抽出一锦盒，递与我道：“一看便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
　　打开锦盒，盒盖里有一片竹简，寥寥几笔，写着“莫打沛公主意，身家性命要紧。”我纳罕道：“张良莫非看见了我那一幕？”

　　锦盒里装的是类似现代宝宝霜的东西，我心头一紧，这几日，我的嘴角时常干燥，似乎有些脱皮之状，弄梅的手臂上也似乎出现了这种症状，干燥起皮。想到我们目前处境，没有资格去调度这些用品。何况乱世之中，哪有这种东西买呢？本来以为他冷落了我们，想不到这个细节也被张良注意到了，呵呵，看来弄梅的希望也不是没有嘛。

　　而后几日，我逐步知道了当今天下局势，自陈涉起义后，山东之士云集响应，项梁也打出了反秦的口号，命项羽杀了会稽郡郡守，在吴中领兵反秦……

　　听闻项羽已经杀了那会稽郡郡守，看来大仇已经得报。弄梅一下子便改变的了她对项羽的态度：“没想到，我们的仇人居然是被他手刃的。小姐，看来你的眼光是对的。”

　　我俯在榻上，默默无语。
　　我们即将赶往薛县，陈王陈涉已死，项梁在那里召集各路将领，商讨大事。

　　那么就见得到项羽了。
　　我此刻对他的感情究竟该是什么？是感激？是愤恨？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见他，可是我若避开，哪里又是我的安生之所？天下之大，尽然找不到一处安生，想来不觉悲凉。

　　进入薛县，各路反秦兵马都聚集此处。但此处却热闹无比，百姓们不用再去理会那繁重的徭役赋税，各各脸上都喜气洋洋。
　　“弄梅，你随你张大哥入府，我想随处逛逛。”
　　弄梅有些惊讶：“小姐，不想见项羽吗？”

　　我摇头道：“现在的我不知道如何见他。”
　　“小姐，他虽已娶亲，可仍然可以娶你，你若不想低人一等，大可要求平妻。”

　　古代一夫多妻制早已深入人心，我不指望弄梅能够了解我的感情观。
　　我只是说：“我暂时不想见他。”
　　弄梅虽然不理解我，但是还是点点头，支持我的决定。

　　我一个人在古老的街道上闲逛，今天我是一身鹅黄色的裙裾袍，头发依旧垂顺于腰上，扎成一束。我看见岸边的柳条又抽出了新芽，不禁走到树下，拨出一根柳条，细细查看那些小小的绿色的充满生机的嫩芽。

　　“姑娘，如此春色，何必用手破坏？”来人衣冠楚楚，模样俊秀，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炯炯有神，透露出一种青春的活力。

　　想来，他是误会我的举动，以为我要扯下这根柳条。
　　如此惜柳之人，在唐朝或许有，可在这秦汉乱世，我觉得有些可笑，便故意逗他道：“我扯下柳条，与你何干？”

　　“姑娘，莫动手，柳枝经历一冬的严寒才能够抽出新芽，姑娘怎么忍心？”他眉宇间急切之情让我不得不放下手来。

　　看来，的确是个爱惜生灵的人，这样的人在古代可不多见。

　　“多谢姑娘。”
　　“我放过它，该是它道谢，非你道谢吧。”我微微一笑，理了理耳边的鬓发。
　　他也爽朗一笑，道：“我就算替柳兄，向你道谢吧。”

　　有趣有趣，此人实在有趣。他凝神看着我的脸，表情令我琢磨不透。我也觉得对他也有一种熟悉感。他身着一身深蓝色的袍，里面是米色的褙子，袍子的袖口边口都有黑色的花纹。
　　看样子，是个富贵之家，但是我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富贵之人。

　　时至黄昏，我自觉也该回去了。该面对迟早是要面对的，我不想逃避。
　　“公子，小女子有事先行告辞。”我欠了欠身。
　　“等一下，江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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