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愁心与明月》幕稀

20、父亲

　　何秋兰看着一旁脸色深沉的男人，心里也愈发没了底。

　　很久之前，在何秋兰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便是顾宅的小丫鬟了。而顾明义，则是顾宅唯一的少爷。

　　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从小，何秋兰就学着照顾比她大三岁的顾明义，他的任何吩咐，她都要做到。但他从没吩咐过什么难为她的事，在她心中，早就将顾明义放在第一位了。

　　他们有时候会一起写字，一起读书，一起画画。

　　那时夏日窗台的蝉鸣，窗内写字的男女，至今还留在她的脑海中。可这样欢快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直到某一天，她醒来，发现身旁躺着的顾明义，以及自己身上的青紫之后，她彻底慌了。

　　她怎么可以和少爷发生这样的事？就算少爷可以原谅她，但夫人和老爷不可能放过她的！

　　于是，她便立刻收拾离开了顾宅，自那之后，二人再未相见。

　　两个月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有了身孕。

　　......

　　男人手持一根雪茄，默默地抽了起来，等到只剩半根的时候，吐出一口白烟，低声问，“我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一直寄人篱下，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就因为你当年一声不响地离开？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闻言，何秋兰眼眶便湿润了，她颤抖着声音，“少爷，阿兰知道，是阿兰做错了！阿兰当初离开，并没有想过会怀上你的孩子！阿兰只是害怕，害怕你会不接受我，更别提接受这个孩子了，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带着我的孩子一声不响地离开？我是她的父亲，我有权利知道这些！”顾明义狠狠地熄灭了手中的雪茄。

　　何秋兰只能不停地流泪与道歉，“可当时的我，真的太过于害怕了。每天，我都活在恐慌之中，生怕有人，会来伤害我的孩子......可如今，阿兰也是走投无路，少爷，求你帮帮阿兰吧！”

　　“你的意思是，若不是你今日上门前来，我可能，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的存在！”顾明义狠狠说道，他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胸口疼。

　　“少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我已经快要失去继续照顾舒舒的机会了，求你答应我，会继续照顾她......”何秋兰颤抖着说道，苍白的面容冒出细小的汗珠。

　　顾明义还想说些什么，可发觉身边的女人不太对劲，她呼吸变得急促，甚至开始咳嗽起来，他递了手帕给她，却见不一会儿的时间，手帕便被鲜血染红。

　　“阿兰，你这是......？”顾明义貌似被她吓到了，继而恢复冷静，他走到书桌边，拿起电话按了一串号码，“陈医生，麻烦你尽快过来！刻不容缓！”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座位上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地痕迹，她虽已不是当初青春美好的少女，可她身上的气质，她的那双泪眼，依然告诉他，这就是她。她是美的，他一直都知道。即便是此刻，她也是病态的病美人，好似一块将要消香玉损的宝玉，就要随风而逝......

　　“不要，不要叫医生......”何秋兰捂着嘴巴，虚弱的说。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叫？你方才说的，没有机会了，是什么意思？”顾明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何秋兰止住了咳嗽，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我的身子，早就坏了......少爷，你叫医生来也是没有用的，只会徒添烦恼。我陪伴女儿的日子愈来愈少，如今，若不是如此，我不会来求你，求少爷接纳舒舒，她是你的女儿，我这个做娘的，不希望她无家可归啊......”

　　“你现在知道她是我女儿了？这十多年来，倒是从来没有想起过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顾明义道，倒是不忍心再说重的话，只又道了句，“我的女儿，我自会好生照顾。”

　　*

　　书房内的谈话结束，顾明义就火急火燎地下楼来，想仔细看看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的样貌，听听她的声音，接触她，熟悉她......希望这个时候撑起父亲的责任还不算太迟。

　　下了楼，便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顾亦舒和柳蔓笙，两人坐在一起喝茶，柳蔓笙含笑着说些什么，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你们聊什么呢？”顾明义虽急切地想与顾亦舒打好关系，却也只能望而却步。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姓甚名谁，从哪来的罢了。”柳蔓笙笑着答道。

　　顾明义眼含笑意，甚至还有几分局促和紧张，走到靠近顾亦舒一旁的沙发坐下来，搓了搓手指，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从未见过，只是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的父亲，就在眼前，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母亲在火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到了上海，可不能像在南京那样为所欲为了，要时刻端正自己，不可像个乡野丫头一样行为处事。而对待亲生父亲，即使知道这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养育之恩，甚至连她的存在也不知道的亲生父亲，万万不能拂了他讨好的意思，不能惹他生气。因为若是没有了他，她的未来才叫真正无依无靠。

　　看到何秋兰也走了过来，面带笑意，对她道了句，“舒舒，快叫父亲。”

　　顾亦舒倒是还愣怔着，望了望两人期待的眼眸，她还是对着眼前的男人开了口，“我叫顾亦舒......父亲。”

　　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眸，像极了当年何秋兰的样子，顾明义心中对她俩的怜爱更深了几分，听到她的回答后便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连声道，“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顾亦舒放在身旁的手不知所措，只能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抱着。

　　不过抬眸看见娘亲欣慰的笑容，她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

　　片刻后，陈医生来了。

　　顾明义便带着何秋兰跟随医生一同去了另外的房间，客厅里又是顾亦舒和柳蔓笙的独处。

　　“我瞧着你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老爷的女儿。”柳蔓笙悠悠地传来一句。

　　顾亦舒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身穿旗袍的她翘着二郎腿，手中一杯茶在唇边细品，实乃画中人。

　　顾亦舒只笑一笑以示回答。却在心里好奇，她为何没有生气或被欺骗的任何意思？

　　“那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方才说的话，倒是成真了呢！”柳蔓笙又笑道。

　　顾亦舒心里默默地想，她刚才说的话......就是希望顾家能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吧！

　　“你日后，也别喊我夫人，就喊我柳姨就好。成吗？”

　　顾亦舒点点头，道：“成。柳姨。”

　　柳姨，这个女人，倒是难以叫人琢磨。也许她此时面上的笑意，是伪装出来的呢。

　　*

　　因着夜已深了，顾明义便让她母女俩在客房将就一夜。

　　客房在一楼，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和一张大大的床。

　　母女俩好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在南京，她们虽是中间只隔着一张窗户的距离，却也不是一张床。而是一人一张小床，只够分别容纳得下一人。
　　而如今，躺在顾宅舒服柔软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顾亦舒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她侧着身子，睁着清明的眼睛，望着大大的窗户，外边清冷的月光洒落屋内一地，也洒落在窗台上。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月亮的一角，不过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在闪耀。窗外的风吹动大树的叶。喷泉的水声哗啦啦，从远处传来......

　　她凭借月光，将挂在胸前的，钧儒哥哥送给她的月牙项链握在手里，借着月光暗自描摹它的轮廓。

　　钧儒哥哥，他此时也在看着星星吗？看着她想要的星星，被他做成了项链的星星。

　　他是不是也在思念她？

　　他可能一个人在天台上发呆吧？......

　　钧儒哥哥，我想你了。

　　“舒舒，还没睡着？”何秋兰轻声问。

　　“嗯......我可能有些认床。”

　　“也是，在南京待了那么久，都会认生的......过一段时间就好啦，你父亲也说过了，不会亏待你的......我看今天他那个样子，心里也是有你的，想必，他会照顾好你。”何秋兰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衬得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娘呢？难道就这样要把我一人丢下？你不照顾我了吗......”

　　何秋兰静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舒舒，你要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你，娘绝不会放弃你。无论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你都要记住......还有你的父亲只是不知道你的存在，我相信未来的日子，他会加倍对你好的。”

　　顾亦舒握紧手里的月牙，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