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愁心与明月》幕稀

19、上海

　　“钧儒哥哥，你知道的，我娘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会咳血的那种......我知道，我曾说过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但是......”顾亦舒纠结了一阵子，才决定将将要离开南京的事情告诉萧钧儒。

　　她以为少年会说些什么挽留她的话，或是震惊的神情。

　　但少年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要离开南京吗？”

　　“是......我们要到上海去了，去我父亲那儿。”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女孩恬静的声音在夜里响起，好像来自遥远的光年之外，“钧儒哥哥，我这几天老是回想我们的点点滴滴，即便也就这几年吧，但我感觉已经有一生那么长了。”

　　“你懂什么，什么叫做一生？”

　　“就是人的起点至终点啊。我的一生，可能就是遇到了钧儒哥哥，再到如今，就要与你分离。可能这也叫一生吧。”

　　“你瞎说什么，好像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似的。”

　　“我害怕，总觉得只要我离开了，我们就很难再相见了。”

　　“别怕，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你只要一直记得就好。”

　　他其实想说很多，想说，舒舒长大了不少，或者再说一些他这个年纪不该说的话，比如在那边要怎么样听爸爸的话……又或者，他会说他日后的打算。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父亲的离世，对他打击真的太大了。他也曾想过就在这里，就在南京这个小城度过一生，陪着她上学，也许有一天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可此时的他一无所有，根本没有办法承诺什么，只能承诺的是，他会记得她，他会陪伴她，他会保护她。
　　可如今，她也要离开南京了，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早在收到那封信件的那一天，就决定好了。他要离开南京，去追求他的梦想，步入父亲的征途。
　　只是，他也无法开口，向舒舒表明这一切罢了......

　　“可钧儒哥哥，我真的好舍不得。”女孩哽咽着。

　　“舒舒，这是长大的第一步，你说过了要学着长大的不是吗。第一步就是要学会面对离别之苦。”

　　“长大，如果是要舍弃你，那就太痛苦了……那我宁愿不要长大。”

　　“可我们没有权利选择啊......”

　　*

　　母女二人辗转许久才下了车站到达上海。

　　此时已是夜晚时分，她们坐上了电车，二人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听着车厢内的闲言碎语，谁也没有作声。只是在发着呆，心思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上海的夜晚是五彩斑斓的。

　　顾亦舒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人们来来往往的，不停奔波，忙碌。人力车夫在奋力地拉着穿着貂皮大衣的贵妇人，街边小摊贩还不打烊在卖力吆喝着，几位商业大亨西装革履进了歌舞大厅，几条流浪狗吼叫着跑进了漆黑小巷……

　　看着繁华的上海滩，她思绪万千。

　　既来之则安之，未来会是如何，谁也无法知晓。那不如就放下心来，安心等待。

　　转眼间，顾宅到了。

　　顾亦舒注意到，这里是富人区，一路走来灯火通明，几乎全是中西合璧式的别墅。

　　看着那高大漆黑的大门，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异国他乡而来的旅客，不懂得这儿的任何语言。

　　她随着母亲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去看，见母亲呼吸有些急促，她便牵住了母亲的手，感受到微微颤抖，“娘，你没事儿吧？”

　　何秋兰看了看她，勉强勾起一抹微笑，“娘没事，只是，太久没来了，有些认生。来，我们进去吧。”

　　顾亦舒点点头，牵着母亲的手一同朝那华丽漆黑的大门走去。

　　她们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声传来，“来啦来啦。”一开门看见她俩母女，舟车劳顿的疲惫之色，以及大包小包的行李，眼底浮现出一抹鄙夷之色，即使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亦舒捕捉到了。果不其然，下一秒她语气就尖酸刻薄起来，“你们谁啊？”

　　“这里是顾宅，你们怕不是来错地儿了吧。我们这儿可不招待流浪汉，去去去，赶紧走吧。”她准备关门。

　　“大婶，行行好，能否让我们见见你家老爷，我们是他的亲戚，就见一面，好吗？”何秋兰放软了语气，摆出卑微的姿态。

　　“想见我们顾老爷？门都没有的事儿，我们老爷日理万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去去去赶紧走，不然我可叫人了。”那中年妇女嚷嚷着。

　　顾亦舒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一个奶呼呼的小男孩朝这里跑过来，嘴里嚷嚷着：“玩，玩，我要出去玩。”

　　中年妇女脸上的不屑消失殆尽，转而换上温和的笑意，就连声音也是软的，对小男孩说，“咱们小少爷要干嘛去呀？”

　　继而又有一人跑来，那是一个女人。

　　她身穿黑色金边旗袍，头发打理地井井有条，耳边戴着金色吊坠，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美。

　　“星赫！这么晚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没看到外面天都黑了么，还懂不懂事了？”她皱着眉说道，突然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人，疑惑的问，“这两位是？”

　　中年妇女解释道：“太太，她们二人说是老爷的亲戚，要见我们老爷。”

　　闻言，那夫人点了点头，道：“见我们老爷，那一定不是一般的事。请她们进来吧。”说完又对中年妇女吩咐道，“你去把那些行李拿进来，将客房收拾出来。”

　　中年妇女欲言又止，撇了撇嘴，照着吩咐去做了。

　　两人这才跟着那夫人前去，顾亦舒走在她后头，一阵夜晚的微风吹来，她耳边金色的耳坠也随之晃动。

　　看着前方女人摇曳优美的身姿，她默默垂了垂眼睫。

　　*

　　顾宅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要气派得多，走在花园的石板路上，巨大的喷泉喷洒出来的水花少许溅在顾亦舒的裙摆，她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默默捏紧了裙摆。

　　走得近了，前方传来一阵谈话声，不知有谁说了什么，惹来一片笑声。

　　前方的旗袍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轻声道：“老爷正忙着谈生意，这样，你们帮我看着星赫，我进去跟老爷知会声。”

　　何秋兰点点头，“麻烦你了。”继而握住了小男孩的小手。

　　女人离开，进入花园的亭子之中，片刻，原本喧闹的花园静默了一瞬，接着女人走出，微笑着对她们说，“二位跟我走吧，去客厅等老爷便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我姓柳，名蔓笙，是顾名义的夫人，你们叫我顾太太便可。”

　　听到这话，她们母女二人都不由得一怔，盯着柳蔓笙的背影也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何秋兰也似早已知晓，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下，什么话也没说。

　　“对了，你们晚饭还没用过吧？先去客厅坐会儿，我吩咐下人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柳蔓笙清朗的声音再次传来。

　　顾亦舒只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好似受了委屈一般，有什么东西堵着，不顺畅。看着她的背影的眼神也深沉了许多。

　　*

　　进了大厅，的确是富丽堂皇，金色的大气的装修风格衬得她们母女二人格格不入。

　　好似她们是这幅画里必须要去除的一部分。

　　至少顾亦舒是这么觉得的。

　　她们用过了晚餐之后，便坐在客厅等待，须臾之后，一道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母女二人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秋兰？”

　　顾亦舒发觉身旁母亲呼吸急促了几分。

　　顾明义走到她们跟前，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先是看了何秋兰一眼，然后视线转移到顾亦舒身上，打量她，看清她与何秋兰相似的面容后，他问，“这是，你女儿？”

　　何秋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到陌生。毕竟十多年没有见面，岁月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她竟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她，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少爷。”

　　一声“少爷”，仿佛将两人都拉回了最初的时光。他是顾家少爷，而她，则是他的奴仆。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可以么？”何秋兰泛白的面容望着他，眼神带着乞求，他不忍拒绝，于是点头应好。

　　“舒舒，你坐在这等等娘。”何秋兰叮嘱了顾亦舒一句，便和顾明义上楼去了书房。

　　顾亦舒一人坐在沙发上，总觉得他们之间的事，远不止这么简单。她父亲......总感觉不认识他们一样，或者说，是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会再见到的人一样。或是，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出现。

　　“丫头，你今年多大啦？”一道温柔清朗的声音传来，阻断了顾亦舒的思绪。

　　顾亦舒抬眸望去，柳蔓笙正靠在门框边上，笑意盈盈地看向她，身姿款款地走过来，直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十五了。”顾亦舒乖乖答道。

　　不知为何，她不想和柳蔓笙有过多的交流。

　　“十五了呀，你娘把你养的真好，白白净净的，我们家呀就缺像你这样的姑娘！”柳蔓笙笑道，又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对她的热情顾亦舒视而不见，小声地回答了一句，“南京。”

　　而对顾亦舒的冷漠柳蔓笙也选择视而不见，依旧热情的说道，“南京是个好地方呐。你叫什么名字？”

　　“顾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