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矣》Meow妙章昇静

6、仙冥

　　00

　　父君曾说，欲戴冠冕，必承其重。

　　所以我十七岁，就嫁给了魔界的君主，喻付疏。

　　01

　　魔族尚紫。

　　故而我嫁他的那一日，天殊紫昙铺满万里河山，青莲色的锦缎从魔界寸柩阁一直到仙界长明宫门前，给足了仙界公主脸面。

　　但喻付疏不喜欢我。

　　这是我在寸柩阁候了整整一夜得出的结论。

　　其实也并没有多意外，毕竟仙魔两界一直都不太平。

　　喻付疏同意娶我才让我意外。

　　但他对我这样一个年龄比不上他零头的小辈甚为宽宏，并没有刻意苛待。

　　喻付疏给了我身为魔族君后应该有的一切权柄，整座魔宫对我开放，没有一处去不得。

　　我坐在寸柩阁里，看着魔宫的管事传完话后立在原地，似乎等我吩咐的模样，有些发懵。

　　好半晌，才有些心情复杂的问道：“夫君说日后烛幽可以一个人放心的住在寸柩阁，那他住在哪里？”

　　02

　　魔界并不是仙宫中仙女们传言的不毛之地，只是环境确实要艰苦些；魔族也并没有青面獠牙，只是较之仙族，显得更为壮硕。

　　我对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并没有什么感想。或者说，比起在长明宫中，同父异母的姊妹时时来拜访，寸柩阁更让我觉得身心愉悦。

　　而且，就在寸柩阁不远，有一处灼灼常开的桃林。我虽然没有去，却觉得它像极了我幼时与娘亲相依为命的那处故土。

　　我喜欢桃花。犹爱凡人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概是半年后，我询问魔宫中的玉管事：“是否可以请一个先生教我？”

　　管事：“容我禀明陛下。”

　　喻付疏同意了。

　　然后我第一次去那片桃林，见到了寸溪。

　　03

　　身为仙君奕醴与凡女白玥的女儿，其实较之仙族，我更像是凡人。

　　譬如那些大了我数百年仍是孩童模样的兄姐们，而我十七岁却已经长成了少女。

　　寸溪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龄”人。

　　我自诩见惯了超尘脱俗的仙人，从没想过会见到这般鸾姿凤态的魔族人。

　　鸿衣羽裳，乌发靛眸。

　　少年抱琴而来，让人心尖发颤。

　　而随风飘来的那股清洌而又浓郁的香气，宛如那弥漫了山河的天殊紫昙。

　　04

　　他教导了我很多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排兵布阵……所有的所有。

　　但我们相处起来却不像师生，更像是朋友。

　　我曾经笑他：“你这是打算培养继承人吗？”

　　那时寸溪正弹着琴，闻言抬眸，看了我一眼，随意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回他：“我听说魔族全民皆兵。你这样的，起码得是个魔将。”

　　“以我的身份，魔君不会同意的。”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面在寸溪面前提及自己的身份。

　　魔宫中人虽然将我当做主子，却总是避免承认这一点，仿佛我只是一个借住的客人。

　　他们唤我“殿下”，但私下里说的，却是“小姐”。

　　“……陛下自然是同意的。”寸溪说，声音悦耳动听。“毕竟，魔界全民皆兵。”

　　我以手支颐，又坚定的摇摇头。

　　“为什么……不会同意？”他有些好笑的问。

　　“因为喻付疏不喜欢我。”我掰着手指算给他看。“我们没有结婚契，新婚之夜他也没有来；而且就像是对我避之不及一样，这么久了我都没有见过他……”

　　末了我故作洒脱的道：“毕竟我是仙族嘛。”

　　半晌，寸溪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烛幽，你知道你才多大吗？”

　　“我快满十九了。”我转了转眼珠子，气鼓鼓的地看他。“凡人女子十三四岁就可以成婚了，你不要总把我当个小孩子好吗！”

　　“陛下当然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蝶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才像是妥协一般道：“若不喜欢，怎会用天殊紫昙迎你呢？”

　　“呵，你又知道嘛。”我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跑远了。

　　05

　　知道仙魔两族开战之时，我第一次闯进了魔宫的曦晨殿。往常即使喻付疏允许，我也并不会去这样的地方。

　　与会的将领们在魔君的示意下纷纷离去，我眼前只剩下主座前紫衣镶银边的少年。

　　与那双掩盖在蝶羽般长睫之下的靛眸。

　　沉静的没有丝毫起伏。

　　我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开战不可避免，不是他怜悯我就可以得到的。

　　“寸溪——？”

　　“我在。”他起身，动作和缓的为我披上一件浅银色的披风。

　　清洌而又浓郁的香气盈满了口鼻，我死命的拽紧着袖口，思绪流转一片混乱，忽而有些颤抖的问他。

　　“——喻付疏，你是不是快死了？”

　　听到这话，他明显的微愣，然后敲我的脑袋。“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紫衣少年又揉了揉我的发顶，他唤我的名字：“凤凰烛幽。”

　　“虽然，但很抱歉。”

　　那个几乎与天地同寿的，万千魔族从古自今唯一的信仰与主人，坚定而又缓慢地重复：“抱歉，烛幽。”

　　06

　　寸柩阁中丧钟响起时，魔族几近倾占了天界大半的领土。

　　而他们不敢置信又不惜代价地赶回魔界时，我一个人光明正大的回了仙界长明宫。

　　那个曾告诉我，他是我父君的仙人，满脸狂喜赞颂我的功德。

　　我颇为不耐烦的将他赶了出去。

　　绕过梧桐树林的那汪溪水里，倒映出如火焰燃烧般艳艳的红色长发，以及额间交绕缠绵的浅银色的痕纹。

　　我笑了笑，水面的倒影也勾了勾唇角，额头上刚刚冒出的角是银红色。

　　我是烛龙，是魔族的神明。

　　喻付疏是凤凰，是仙族的神明。

　　可我们如今，却一个是仙族的凤主，一个是魔族的君王。

　　多可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喻付疏给我讲述仙冥界，也就是仙魔两界还未分裂之前的历史时，难得语气有些嘲讽的说：“这世间命运，向来难测。”

　　07

　　仙族从来高高在上，自诩为神明。

　　所以在我刚刚凝魂聚魄重生，偏偏又正好碰上了喻付疏快要涅磐而逐渐虚弱，他们就觉得我的出生与成长是在吸收魔君的生命力。

　　随意找了个由头把我丢向了魔界。

　　而我在觉醒之后，直接把喻付疏逼到了涅磐，不敢也不愿再待在魔界，就回了仙界。

　　闭紧了长明宫门，在梧桐林中用水镜看着仙魔两族休战，重新签订盟约；寸柩阁方圆百里火焰燃烧，凤凰的虚影飞舞长鸣。

　　我终究还是化作小小的原身沉睡过去。

　　08

　　“若不喜欢，怎会用天殊紫昙迎你呢？”

　　09

　　我想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桃花，有少年，有翩迁的梧桐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