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矣》Meow妙章昇静

7、乞雨

　　01

　　闵川下了雨。

　　林中树梢的叶片唰唰作响，迎面袭来的风裹挟着薄纱般的细雨，带着秋天日落后的清凉。

　　或许是因为暂时看不见的缘故，这所有的一切，便显得格外清晰。

　　桑耳站在药王谷中楼阁的长廊里，嗅着鸢尾花淡淡的香味，心不在焉地想。

　　她记忆里，闵川已有月余未曾下过雨。

　　不过这场雨一下，显然不会再出现故事里那些饿莩遍野的景象。是幸事。

　　蓦地，听见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桑耳下意识的唤了声：“芙萝？”

　　“小师叔。”红衣少女有些焦急的赶过来，看见自家师叔缥衣蓝裙的身影，才好悬的松了口气。“是我。”

　　“出什么事了吗？你以前可没这么慌张啊。”

　　芙萝杏眼里气的水汪汪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想起桑耳看不见，才小声的应道：“那个不要脸的百烬楼主又来向谷主求药了，我怕他吵到小师叔。”

　　闻言，桑耳皱着远山般的眉目，端着小师叔的面子训斥，话说出的语气却仍然是软软的。“芙萝，你这样说有些过了。”

　　“大家都是谷主的客人，百烬楼主又是长辈，怎可这般失礼呢？”

　　“我知道啦。”红衣少女特别乖巧地迎上去扶桑耳，做足了认错的姿态，只悄悄冲着对面翻了个白眼。

　　02

　　尾雀阁里点了橘香，飘渺的烟气盘旋萦绕，如一缕张牙舞爪的白雾。

　　药王谷主今日的客人站在窗格边，笼罩在赤色兜帽里的目光穿透了野蛮生长的枝桠，定定的看向对面长廊尽头那个缥衣蓝裙、身姿纤瘦的少女。

　　好半晌，待芙萝搀扶着桑耳离开了长廊，再窥不见一丁点的影子，黎苏才回过头来，对着正在研究一副特殊的君药佐药关系的白胡子老头道了声谢。“多谢。”

　　谷主低哼了声，回他：“别了吧？我要是应了你这声谢，明儿个灵剑山那个剑疯子就得拆了我的药王谷。”

　　“不过说起来，你怎么还没被剑疯子打死？”

　　老牛吃嫩草啃了灵剑山主最宠爱的小徒弟，居然还能活着满闵川跑？剑疯子什么时候这么良善了？

　　“年前百烬楼全都翻新了一遍。”黎苏闻言，难得起了些笑意。“况且爱屋及乌，老师毕竟最喜欢桑耳。”

　　药王谷主“啧啧”两声，看不过眼的移开目光，又想起两人如今这样纵使相见不相识的局面，只觉得造化弄人。

　　黎苏低笑了声，又思及少女，罕见的一副年少慕艾的模样。

　　“我与桑耳两情相悦。”

　　他的声音悦耳，娓娓动听。

　　03

　　桑耳下山后运气不好，本来是打算行侠仗义，救那个被纨绔公子强抢的姑娘，却不料被人贩子一包蒙汗药放倒，昏迷前只来得及感叹了句人心叵测。

　　她长的好，远山般的眉，加上黑白分明似盈满了青山绿水的眼，所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花楼。

　　屋子里加上她困了十来个美貌的姑娘，妖里妖气的老鸨兰花指捏着帕子在门口骂骂咧咧，叫她们滚出去学规矩。

　　喔嚯……桑耳一低头，瞧见自己腰间的软剑没被卸下。

　　最后老鸨是哭着求她离开的。

　　也就是这时，桑耳才意识到，屋子角落里一直昏着没醒的那个“姑娘”其实是个男人。真长的比一花楼的女人加起来还要美貌的男人。

　　桑耳带走了他。

　　黎苏醒来之后十分矫揉造作地对桑耳说：“救命之恩，惟愿以身相许。”

　　刚说完就被桑耳一软剑给劈到墙里。

　　同是修炼之人，谁不知道谁，真当她闻不出他满身的蒙汗药味道吗？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两人是同样的方式栽的。

　　桑耳和他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之后，黎苏建议：“不如相伴而行？”

　　对上桑耳黑白分明的眼，他难得的耐心解释：“我来自百烬楼，修为羸弱，但对世间百态知晓却比你多些。你我同行，百利而无一害。”

　　后来他们一起走过闵川大地。

　　繁荣昌盛的唐都看千灯节彩灯闪烁，潮湿蛮荒的南林遇蛊诸族繁蝶飞舞，广袤无垠的北漠堆沙子逃离流沙，波光粼粼的西海摘珍珠游戏浅海……像是把一生的欢愉用尽。

　　04

　　闵川三年未曾下雨，千里赤地，饿莩遍野。

　　这是天灾，人力不可及。

　　桑耳站在干涸的大地上，只觉得茫然。她已经很久没笑过，连轻扯嘴角都觉得费力。

　　然后有一天，黎苏把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的桑耳抱进了百烬楼开的客栈。

　　似梦似醒之时，她恍惚听见黎苏说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候桑耳已经知道了黎苏身为百烬楼主的身份。

　　百烬楼是收容神明时代遗物的地方。而在如今的闵川，神魔妖鬼皆为传说。

　　桑耳听到黎苏在和属下争执。听见他们说：

　　“您不能这么做！百烬楼的传承和封印不能破！”

　　“人的贪欲是无尽的，一旦开启，又如何能停止？”

　　也听到黎苏坚定而悦耳的声音：“我意已决。”

　　然后是一句漫不经心的反问：“我若死了，你们又传承什么？”

　　06

　　闵川下了一场大雨。

　　逃难的人在雨中哭泣，大笑，如同疯子。但没有人有空这样想，因为大家都是疯子。

　　百烬楼中，眉眼里盈着青山绿水的少女早已没了呼吸。

　　百烬楼封印的东西多为邪物，毕竟灵物早已随着神明时代的逝去而消散。

　　所以交换的时候，看见用一条命换一场雨的条件，桑耳觉得十分的物美价廉。

　　很值得呀，她想。

　　就是还没有告诉黎苏，自己有点后悔把他劈到墙里了。

　　07

　　黎苏的血脉里封着一味禁药，有个很美的名字，叫轮回昙华。

　　传说可起死回生。

　　人的贪欲是无尽的。

　　黎苏把轮回昙华喂给了桑耳。

　　他抱着桑耳渐渐回暖的身体，第一次哭得难以自已。

　　百烬楼中封印的东西多为邪物，轮回昙华是其中最邪异的物品之一。

　　可黎苏那时候不知道。

　　后来看着桑耳的时间与记忆凝滞成不断循环的二十三天，一如她人生从出生到死亡的二十三年。

　　黎苏后悔过。

　　但在第二十三天恢复记忆的桑耳偷偷从灵剑山中跑出来，用软剑把他敲进了百烬楼的墙里，语气柔软的强调：“抛弃糟糠之妻是不对的！”

　　08

　　夜已经很深了，天边的鱼肚白出了一线微光。

　　尾雀阁里，黎苏当着药王谷主的面，摘下兜帽，笑得格外温柔又缱绻。

　　“第二十天了，我要去见我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