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43、第四十三章

　　结尾（二）
　　妖族二皇子的欢喜殿里灯火通明，大殿深处的书房里，一张陈旧的布帛铺在书桌上。布帛的一边已经被人抓出了几道褶皱，仔细看还能看见上面有几滴湿润的红痕。书桌的一旁横着一支白玉箫，坠着一块扇形琥珀，晶莹剔透，能清晰的看见里面是一片完整的金黄色银杏叶。

　　阿荒执灯伫立在他身旁，有些担忧道：“殿下，叶斋主说过，只要你心平气和，尽量少使用妖力便不会毒发。叶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弗离如若未闻：“准备一下，我们等下进黑石林。”

　　阿荒：“我觉得不妥，晚上阴气重，最好等过了子时再进去会好点。”

　　“我等的及，阿挽等不及了。”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上朦胧若纱縠。莲花舟在弗离的操控下撞进黑石林的那一刹，周遭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般，遍地狼藉。

　　黑石林里阵法转动，莲花舟被阵法的煞气撞的乒乓响，弗离右手一动，莲花舟顿时裹在一层龙翎焰中，一些凶煞之物碰到龙翎焰时，发出一阵阵滋滋声。

　　弗离似乎中了邪似的，不管遇到什么只管开着莲花舟往上撞，不一会儿，莲花舟的后边跟了一大群魔鬼邪物。

　　“阿荒，看看阵法图上的红点在哪？”

　　“巽位！”

　　两人行至半途，突然看见有两条人影飞过来，弗离眉头微皱，阿荒喊道：“殿下，好像是关覃。”

　　莲花舟的龙翎焰突然一闪，那两条人影就在这眨眼间扑进了莲花舟内。弗离道：“关覃，你来指路。”

　　一刻钟后，那颗红棉树近在咫尺，就差一点了，弗离心道。可是就是这咫尺的距离，龙翎焰的火苗突然哗的一下灭了，莲花舟变成了一个光点飞回袖中，四人齐齐摔到了地上。阵法的煞气立即形成一股威压，让人觉得心胸逼仄。

　　“噗！”弗离吐出了一大口血。

　　“殿下！”三人异口同声喊道。叶观率先抓住弗离的手腕把了把脉，沉重道：“我不是说过少用妖力、少用妖力，怎么就是不听，这回好了，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阿荒：“叶斋主，殿下到底怎样了？”

　　“还能怎样，过度使用妖力，打破了余毒和妖族血脉的平衡，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弗离咳嗽了两声后道：“没关系，我早知道有这一天。阿荒，把药给我。”

　　叶观一惊：“药！什么药，难，难道是……”

　　阿荒：“是的，殿下一直留着那颗炼制失败的丹药。”

　　“叶斋主，不管我是变成了人还是变成了妖，是活着还是死了，有些事，我想趁我还来得及，都不要给彼此留下遗憾。”

　　“小青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不欠她。”叶观道。

　　……

　　世界只剩下一片红，红棉花是红、火焰也是红，叶挽青躺在火焰中，眼皮一点点闭上，神智也变的模糊不清，她感觉自己就快要烤成脆皮烤鸭了，想到烤鸭，她咕咚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觉得脸上竟然有点凉凉的。

　　她的眼皮抬了抬，一滴水珠刚好落进了眼里。“这是，下雨了。”她嘴皮动了动。

　　一丈高的火苗突然被降雨浇的缩了一尺，泠音看向从树顶突如其来的雨滴，手掌一推，火苗一窜一丈高。

　　雨也越下越大，最后真的就像是倾盘大雨似的，盖头浇下来，叶挽青成了实实在在的落汤鸡。她的意识只得一线清明，手腕上的黑玉镯像个转不停的陀螺，呜呜的转的飞快，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她的手上飞脱。

　　她觉得耳边很嘈杂，脑海里闪过一帧帧陌生的画面，有万鬼嚎哭，有海浪扑打礁石，有喧嚣的街头一曲绕梁之音，有冰天雪地里的龙鸣，有个女子清晰的声音响起：若不是为了繁霜，我一剑杀了你……女子脸上沾了一滴比雪天里的红梅还娇艳的鲜血，他忍不住伸出手……

　　泠音的弯刀从地上飞起，淹没在繁密的红棉花中，不一会儿，几枝红棉树枝掉下地，弯刀像一道极光，回到泠音手中。

　　顶上透下几束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扑打着翅膀从光源处飞了下来，似乎带来了一阵风，叶挽青突然听到了悦耳的风铃声，有一丝魔气爬上了她的手臂。

　　“腾风化雨！想不到二皇子亲自来了。”泠音握着弯刀，眼神有些阴冷。

　　如火的树冠上，飞下三道人影，将泠音包围在中间。

　　“就凭你们三个也想打败我，这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吗？弗离怎么不出来。”

　　听到弗离两字，阿荒眼眶一红，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涌上决绝，让人见之如坠无底深渊。

　　蝴蝶宛如幽灵般轻盈，在这充满杀气的地方也能飞的那么优美。突然，刀光一闪，蝴蝶的双翼被一阵风刮掉，身体掉到了地上，翅膀还在天空扑闪两下才打着圈落下。泠音的弯刀和阿荒的剑在空中交汇，哐当的同时发出刺眼的光芒。

　　两股灵力激荡，红棉树震了震，一滴血刚好落到了树底下，躺在地上的叶挽青的脸上，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右手腕上又爬上了几条黑色丝线。

　　“狐王的千年之功确实厉害，只可惜你不是狐王。”

　　阿荒从高空中摔了下来，吐了一大口血，腹部被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关秦拾起剑，一种有如雪原寒冰的气息扑面而来，泠音握着已结了一层寒霜的弯刀站在水晶棺前。

　　叶观捞过叶挽青和阿荒后，迅速在阿荒的腹部点了点，又在伤口处上了药，随便裹了几下，才拿起叶挽青的右手看了看，又掀了掀她的眼皮，脸色转为凝重，自言自语道：“符文烧坏了，镯子就快要囚不住这些魔气了，怎么办？小青难道要变成魔物吗？这可怎么办呢？”

　　又有雨落了下来，雨珠一碰到关秦的寒冰之气立刻冻成了冰珠，冰珠落到地上，吸走空气中的温度，又化作一滩水。

　　气温骤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冷如刀子般的寒霜自遥远的雪原传来，“咔！”四周似乎都被冻裂了，泠音刚才结的结界被冻开了一个口子，红棉花从枝头落下，摔在地上碎成无数块。

　　“你的冰冻三尺还差的远呢。”泠音大喊一声，纵身一跃，弯刀在他手中拖出一长串火焰，冰火两重天，让人的魂魄有种撕扯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熊熊燃烧的火焰，泠音抬头看向树顶，嘴角扯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关秦见之暗道一声糟糕，灭顶的火焰如同海浪般扑面而来，极寒与极热相遇，必有一伤，狐王之剑赐心断成了两截。关秦被甩出了结界之外。

　　泠音飞身没入红棉花海后，叶观感觉到纷扬的雨，有些凌乱，他低头看了一眼叶挽青，手腕上的黑丝已经爬到了她的脖子上，若是让这些黑丝寝食到心脏和脑，恐怕小青就彻底沦为魔物了，万般无奈之下，叶观从袖间摸出一个破旧的小木盒，上面没有任何图案。

　　叶观打开了木盒，阿荒呼吸一窒，三根灰青色的细针夹在叶观食指和中指间，阿荒呼道：“这是，这是噬魂针，叶斋主，你要干什么？”

　　“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三根噬魂针没入叶挽青的天灵盖，她猛的起身睁眼，瞳孔已不是正常人的棕褐色，而是呈蓝天般的琉璃色，突然叶挽青苍白的脸变得扭曲，尽是痛苦之色。她大喊一声：“啊……”

　　结界崩塌，阿荒和叶观皆七窍流血，红棉花如雨般落下，疏密的花枝上，终于让人看清了上面的状况，闪电道道，惊雷阵阵，飞龙在天，人刀合而为一，整个上空硝烟弥漫，强烈的光和振聋发聩的轰隆声让人无法直视。

　　叶挽青盘坐在地，三魂七魄本已被煅烧的气息奄奄，噬魂针一入体，叶挽青只觉一阵空茫，不知落入了何种境地，四周静极，只有一个影子立在光可鉴人的水面上，那人转过身来，面上模糊不清，他突然向叶挽青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叶挽青的脸，可是却穿了过去，他似乎怔了怔。

　　“你好呀，小南嫣。”声音空旷遥远，却传不进叶挽青的意识里，那人叹息了一声，身影一闪，没了踪影。

　　参天的红棉巨树下，一条长龙摔到了地上，泠音的弯刀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将地上的长龙砍成两截。

　　一道叹息声响起，只听“哐”的一声，弯刀偏了偏，擦过龙躯，斜插入地，距离弯刀五尺外，是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叶挽青，琉璃眼，右手黑丝蔓延至脖颈间，脸上时而皱眉时而木然。叶观知道，此时叶挽青的身躯里住的并不是其本人的魂魄。

　　“泠音，他毕竟是玉暖的孩子，何至于非要下杀手呢？”

　　泠音站在水晶棺前，听得这熟悉的口气，脸上一喜，道：“白风，你回来了！”

　　白风借叶挽青的身体点了点头，看向地上的长龙道：“他的流火之毒，已经没救了吗？”

　　泠音：“毕竟血脉不纯，就算是龙也继承不了龙族三分之一的力量，更何况又身中剧毒，要想救他，除非……”

　　白风没等泠音说完，摊开手掌，一种如春风化暖般的治愈气息流向遍体鳞伤的龙躯，泠音抓住他的手腕，惊道：“白风，你这是干什么，这种不人不妖的东西死就死了，何必再浪费你的元力。”

　　不知道为什么，白风似乎感觉到了叶挽青的心脏处有股刺痛，让他也觉出了几分忧伤，他道：“泠音，玉暖毕竟是你亲妹妹，虽然当年你不同意她嫁给妖皇，但她也已经死在了玄鱼岛，弗离也长大了，当年的毒也没毒死他，以后便别再为难他了，这些年，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我没这样的妹妹，不过既然你为他求情，今天我便饶了他。现在我要如何做才能把你的魂魄分离出来？”

　　白风摇了摇头，“泠音，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卷缩在地上的龙在白风的帮助下变回了弗离的模样，但是他的身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金色纹路，已经暗示着他命不久矣。

　　琉璃色的眼看到狼狈不堪的弗离时，脸上竟又出现痛苦之色，白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道：“南嫣活着的时候，我好想再见她一面，想问问她：救我，仅仅只是因为繁霜吗？南嫣死后，我看着小南嫣一点点长大，长的越来越像她，突然觉得这一生可以圆满了……”

　　白风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归于虚空，水晶棺里的躯体也随着主人魂魄的离去而化作点点星光，永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