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42、第四十二章

　　结尾（一）
　　两天后清晨，叶挽青在一阵花香中醒来，桌子上黑蓝色的瓷瓶里养了几枝盛开的玉兰花。妖界的花草树木经过一个寒冬后，也趁着春暖一展身姿。

　　弗离挥了挥手，逗留在玉兰花上的两只蝴蝶一前一后飞出了房间，他将手中的几枝杏花一并插入花瓶中，但貌似这杏花配白玉兰花这样的组合怎么觉得除了有点惨就是有点白。

　　“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几枝杏花开的正好，想也没想便折过来了，你看这儿的杏花和一方斋的比起来如何？”弗离摆弄好了花，对坐在桌子前不知道是在喝茶还是在走神的叶挽青问道。

　　“嗯，有点白。”叶挽青看也不看便道。

　　弗离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在想什么？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要不……”

　　“我没事，你快去吧。”

　　弗离被她推着出了门，片刻后，叶挽青也带着一把匕首出门了。

　　闻着一路花香，逮了一个仆人带路才找到黑石林，叶挽青掏出了一块令牌，这令牌是弗离临走前给她的，说是再找不着路的时候，捏着这令牌，随便找只妖都能把你带回来。

　　侍卫翻看了两下这令牌，什么都没问就把叶挽青放进去了，里面只有一个修剪花枝的仆人，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肩部以上掩映在繁花里，看不清面容。

　　叶挽青绕开这里，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块刻着“禁止入内”的大石头，那里早已站着一个人，左手结的指印变的飞快，叶挽青抬头看去，一把折扇正追逐着蝴蝶飞舞。

　　那人的双手白皙如玉，上半张脸藏在半张面具中，好看的双唇就算是不笑，嘴角也是微微翘起。一定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叶挽青心想。

　　那人看见叶挽青走到跟前，才收起了扇子，蝴蝶才终于得了自由飞走了。

　　两人对视了一阵后，叶挽青打破沉默道：“一方斋的折灵草是你拿走的吧，海边小镇封我灵力的人也是你吧。”

　　“不错。”

　　“目的呢？”

　　“想知道答案的话，那就跟我进一趟黑石林，正好你父亲也在里面，他若是看见你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人说完正要去抓叶挽青的领子，还没抓到，突然猛的向后一退，一枝桃花枝斜斜插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地上躺着几片粉色花瓣。

　　叶挽青从衣着上认出来人，正是刚才那修花枝的仆人，也是那个在廊檐下冲她点头的人。

　　“泠音先生，久仰了。”仆人道。

　　“关秦，哦，不，现在应该叫关覃，别来无恙啊。”

　　“想不到望仙峰一面之缘，泠音先生竟还记得在下，真是深感殊荣。”

　　“上代关家家主只收了两名关门弟子，南嫣和你，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不过，关家不是退隐江湖了吗？怎么关公子竟还敢在妖族逗留。”

　　“故人之子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很好，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平地刮起了风沙，叶挽青还没看清是个什么情况，只感觉领子一紧，就被人拎在手里，闪电般的进了黑石林。

　　说来也怪，以前云心月想撺掇她一起去闯黑石林的时候，曾听说过黑石林有多凶险多凶险，还说不闯黑石林等于白在世间走一遭。可是，叶挽青被人提着在黑石林里穿梭，觉得除了风刮的人脸生疼外，哪有什么凶险。

　　关秦紧跟在泠音两步外，两人风驰电掣，半个时辰后，一颗树冠如华盖，花开如火的红棉树耸立在眼前。

　　落了一地的红棉花朵像在地上铺了一层红毯，红毯上摆着一副水晶棺。水晶棺旁有块大石头，大石头坐着一个老头。叶挽青被人扔到那老头脚跟前，扑了个狗啃泥。叶挽青四爪着地，抬头喊了一声：“爹！”

　　老头子点了点头，捋着长及膝盖的胡子道：“小青，怎么一见面就行此大礼，看来你是真的想为父了。”

　　叶挽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不是，我是被迫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看你气色不太好，似乎受了伤？”

　　“你能别一看见我就望闻问切的来一遍不，我不是你病人。”

　　“好吧，不是我病人就是别人病人咯，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

　　红棉花树在黑石林里开辟了一方法外之地，站在树下竟然感觉不到外面的破涛汹涌，但是却能看到在红棉树外游来荡去的厉鬼凶煞，真是奇特。

　　叶观盘坐在石头上，有种老僧入定的感觉，泠音站在水晶棺前，低头凝视着有些透明的水晶棺，关秦站在红棉树下最边缘，也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挽青站在叶观身边，扫视了一圈后，最后把视线放在水晶棺上，通过有些透明的棺材，能真真切切的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叶挽青用手肘杵了一下叶观，小声道：“爹，那棺材里躺的什么人，死了还是活着？”

　　叶观只睁开一只眼，斜斜的瞥了她一眼，转而又闭上了，搞得叶挽青一愣一愣的，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看来老头子是被人抓来看棺材的，看傻了。

　　“叶观，你考虑好了吗？要死还是要活。”泠音突然开口道。

　　叶观道：“三奈啊，你都把小青抓来了，我还能怎么选。”

　　“三，三奈！怎么可能，三奈不是死了吗？是我亲手埋的！”叶观的一番话着实把叶挽青吓了一跳。

　　泠音回头看着她道：“叶小姐，你不必这么惊讶，三奈确实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泠音，一心只想救白风的泠音。”他说完，嘭的一声打开了棺材盖。

　　棺盖一打开，叶挽青竟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召唤，心脏处开始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能随时跳出来一样，那股熟悉的恨意又从内心深处像种子萌芽了一样，一点点壮大，她感觉自己就要沦陷在消极的恨意里。

　　叶观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可那深埋在意识深处的恨意是怎么回事，她不禁看向她父亲。叶观站了起来，道：“只是，三奈，若是失败了，你真的会放弃吗？”

　　“等失败的时候再说。”说完，手上一抖，抖出一个药箱，扔到叶观手里，道：“里面的药品一应俱全，现在就开始吧。”

　　叶观摇了摇头道：“这种凶煞之地不太好，恐怕一见血腥会招来不好的东西，你最好再设一个结界。”

　　泠音的折扇正在四周设界，叶挽青看到她父亲和关秦对视一眼后，两人冲上去一前一后围攻泠音。叶挽青往前踏出一大步，正想拔刀相助，可视线落在棺材里的人的时候，她的心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是我的身体，我要回去。

　　这人便是白风吗？她师叔祖一见钟情的人，这一见钟情除了最初的怦然心动外，还有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的心有种要漏掉半拍的感觉，莫名的心慌，她猝不及防的想起云心月跟她说黑石林里，有个生前被人挖掉内丹的魂魄，难道……她不敢往下想。

　　泠音在两个人的攻击中游刃有余，他似乎掌握着这场战局的节奏，张弛有度，未损坏这一方世界的一草一木。叶挽青只知道泠音的瞑魔曲很厉害，却不知道其实他的弯刀更厉害。

　　叶挽青大喊一声：“都住手，别打了。”

　　可是哪有人听她的，叶挽青又道：“泠音前辈，你打算怎么救白风，和我有关吗？需要我怎么办？若是我能办到的话，我一定尽心尽力帮你。”

　　“住口！”这话竟然是叶观和关秦异口同声说的。叶挽青嘀咕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帮你们把敌人的注意力分散一下，竟然还喊的那么凶，算了，我就静静的看戏，不管你们了。”

　　赤手空拳的两人最终被泠音打趴在了地上，泠音一手定住了关秦，一脚踩在叶观胸口，弯刀插在地上，眼神却看着叶挽青，他道：“小青，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愿意帮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叶观突然大喊：“小青，快跑！”

　　叶挽青：“你先把我爹和关秦放了。”

　　“可以，他自己既然不想动手，那么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我自己亲自动手。叶观，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非要和我作对，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

　　叶观：“虎毒不食子，你让我怎么下手，小青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你就胡言乱语！”

　　泠音：“我想干什么已经与你无关了，叶斋主。”泠音伸手一拍，将叶观和关秦一同拍出了红棉树的庇护之外，但有关秦在，她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叶挽青心想。

　　叶挽青在石头上盘腿坐了下来，道：“他怎么了？”

　　泠音在石头另一边坐下，审视了一圈刚才加固的结界后才道：“白风被人挖了魔丹后，又被扔进了黑石林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想只要找到他的魔丹他就还能活过来，便用水晶棺将他的肉身保存了下来，希望有一天能把他救活过来。”

　　“你觉得是我爹挖走了他的内丹，害死了他？”

　　“不是觉得，而是就是。这世界能挖走别人的内丹而不消散的除了叶观，我想很难再有第二个人。”

　　“所以你假装受伤被我爹所救，就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呆在一方斋，探清此事吧。那么，他的内丹又是怎么到我的身上的。”

　　“这件事有些复杂，你又何必要知道呢，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可是，三奈，自从我记事起，不管是该我知道还是不该我知道的，我通通都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当个糊涂鬼，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泠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小青，白风是我一生挚友，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横空出世的瞑魔曲，我们说好要一起游遍天下，繁花下煮酒，青山上抚琴；烟雨中品茶，下雪天看万里冰封。可是没等到我们去实现就等来了人魔之战。”

　　“我不能不救他。”他最后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救他？我的内丹已经被你化完了，魔气也被禁制在这镯子里，你怎么救？”

　　泠音想了想，然后道：“云门的雪峰上有一颗仙人遗落的仙丹，经过上千年云门灵力的温养竟也能生出灵智来。那一年，南嫣到雪峰偷天堑水，她走后，云门的天堑水从此成了普通的雪水，就连沾染过天堑水的灵石也不见了，并且当年年末，你出生了。你说这些会是巧合吗？”

　　“五年后，妖族二皇子体内的妖族血脉觉醒，连带着他中的流火之毒毒发。若是叶观再想不出解决之法，食了言，你说妖皇会放过叶观和一方斋吗？”

　　叶挽青：“什么流火之毒？”

　　泠音：“哦，原来你不知道啊！流火之毒，出自玄鱼岛，是几百年前心宿落在玄鱼岛上的一抹火星炼制而成，听说玄鱼岛祖上曾拿一只猫试过毒，凡中此毒者五脏六腑犹如贴在烧红的烙铁上，三天后，烧至全身筋脉，这种煎熬要忍够七天七夜才化为一堆黑灰，你说中了这毒的人该有多痛苦啊！”

　　叶挽青：“然后呢？”

　　泠音：“然后，叶观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说完这句，摸出了折扇，刚打开，一朵红棉花便嘭的一声砸在了扇面上，像是要砸开所有的迷雾。泠音端详了会儿，凝声道：

　　“命门，是一个人精神之舍，蕴藏至纯的先天之炁。叶观放了你的先天之炁炼成灵丹，解了燃眉之急，可是没了先天之炁的你是比废人还废人，一生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你是南嫣的女儿，若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也是活不长的。所以叶观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白风是一个活的比人类还人类的魔族。南嫣对白风有救命之恩，叶观来找他，他岂会不答应。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不用南嫣的内丹，那是因为那时你还小，比较弱，并且怕南嫣的内丹与你的躯体产生冲突导致不可挽救的后果，而魔族的魔丹只要时间够长便可以与任何一副躯体融合，区别只在于是成魔还是成人。”

　　“为了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将魔丹转化为你的内丹，叶观决定用南嫣的内丹和寒冰床做交换，换你十年在云门的平安和修行。这也是上代云掌门在十六年前突然宣布退位闭关的原因，这些年，我想那老家伙肯定是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参悟南嫣内丹里的仙元之力了。”

　　叶挽青：“所以你才会化掉我的内丹，烧了一方斋等一切办法激发我体内残留的魔气，好还你一颗完整的魔丹，是吗？”

　　“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你打算怎么救白风？”

　　泠音叹了口气，道：“小青，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想看着你死。我本想将你体内没化完的魔丹挖出来给白风，这样好歹你还能活着，虽然形同废人。可是你爹不配合，那么我只有将你再炼回仙丹，让白风脱胎换骨，岂不更好。”

　　三昧真火犹如地狱的酷刑般烧的人形神剧痛，她在灭顶的火焰中好像看到的了开在彼岸的曼殊沙华，红的妖艳。她终于明白，就算是一方斋斋主之女也是配不上那万众瞩目的弗离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