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37、第三十七章

　　祁陵的冬天是有雪的，一接触到地面就化了，不像塘州的雪，落在地上还是雪花的形状。

　　塘州的大街上大雪扫尽，十里红毯，一直顺延到云门深处。塘州城中的百姓更像是约好了似的，早早就吃过饭，街头遇见寒暄两句，便相邀着一起去观看云门长女大婚。

　　偷了半个月懒的太阳此时也像个凑热闹的孩子似的，早已挂在高空中，打算用它的温度把塘州的气氛推到高/潮。

　　迎亲的队伍自云海深处出来，按着民间俗礼一样，炮竹，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吹打，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红衣似火，睥睨众生。

　　长龙般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的往云门而去。街上的百姓纷纷让道，拍手称赞这场婚礼多么的盛大，百年难遇，人们心中对云门的敬仰又多了几分。

　　可是，看热闹的人群中竟然没有多少仙门中人。

　　花轿到了云门门前，有几名弟子点了一排炮仗迎轿，迎亲队伍里立即走出名小妖往那几名弟子每人手里塞了银子，那几名弟子笑着放他们进去了，云阔将云心月背上了花轿，厚厚的盖头下，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就算是没有盖头，估计也没几人看的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炮竹声响起，队伍重新出发，所到之处皆花开满地，生机盎然。妖族大皇子的妖力使塘州一下子从冬天进入了春天，塘州城的气氛更热闹了。

　　如果有人细看的话会发现迎亲队伍里少了两个人。

　　迎亲队伍在塘州城中绕了一大圈才返回妖族，谁料才出了塘州就被一大群人堵在半道上，这些人个个腰间佩剑，脸上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季始骑在高头大马上扫了一眼，随即抱拳道：“想不到季始大婚，众仙家齐来道贺，季始真是感激涕零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中年模样的男子拨开人群，对季始道：“殿下大婚，我等本该携礼恭贺，只是今日如果我们不找云门讨个说法，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所以才想出拦花轿这样的下策，就是想请云掌门出来见我们一面，冒犯了殿下，还请见谅。”

　　“哦，这么说你们不是来给我道喜的，而是来找事的。”季始平静道。

　　那人又道：“殿下息怒，在下并非是来找事的，再说世间凡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若是我们无理又怎么敢做那种无理取闹的事。”

　　季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道：“你是何人？”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在下陆秉，十几年前在塘州城中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仙门之家，但是现在说出来恐怕都没有人记得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道：“可是以铁拳闻名的塘州陆家。”

　　陆秉点点头，道：“正是。”

　　季始道：“人界的事我们妖族是不能插手的，我不知道你们拦下我的意义何在，若只是想见云掌门一面，去敲云门的大门便是了，我相信若是真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云掌门又岂会不见你们，所以还是请你们让开吧。”

　　云阔终于自后方打马上前对众人道：“各位有何事不妨对我直说，我们先让大殿下的先走，再做拖延恐怕就要误了吉时，虽然修仙之人不讲究这些，但是还是想讨个吉利。”

　　人群中有人直言道：“大殿下要走我们没意见，但是云心月得留下。”

　　云阔和季始对视一眼，对季始道：“麻烦殿下照顾家姐片刻，我这就回去请家父。”

　　季始回道：“无事，有我在，他们还不至于敢做什么手脚，你尽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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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门的后山禁地里，两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行走在落满枯枝败叶的青石路上，走的那么轻松缓慢，好像就是来散步的。

　　山腰间的迎春花已露出了明黄色的花苞，预示着春天就快要来了。

　　这两名男子，身高相近，身量颀长，一个手中握箫，另一个手中握剑。握箫的男子有着出众的面貌，能让人见之不忘，尤其是一身玄色更显得此人高挑出众，肤白无瑕，彷如人间美玉。

　　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很早便听闻云门禁地是上古战场，易招凶煞之物，里边还残留着些无法转世投胎的怨魂，是以先代掌门为弟子安全着想不得已将后山封印，非掌门不得入内。几十年前云掌门还亲自加固过封印，可我走进这里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凶煞的气息？”

　　那人回道：“也许这只是个借口，就是为了掩饰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可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秘密了，你说是不是呢李公子。”

　　“应当如此，不然我又岂会亲自带着弗离殿下混在仪仗队中，悄无声息的进了云门，偷了掌门师兄的令牌穿过这封印，真是想不到我李灼华还有干小偷行径的一天，感觉还不错。”

　　两人沉默的会儿，弗离对李灼华道：“你师父失踪后，你便很少回云门，是为了去找她老人家吧。”

　　提到繁霜，李灼华的眼里少了懒散，多了些敬重，“只可惜芳草天涯，却是个幻想，堪堪能叫人错过了许多。”

　　“幸好为时未晚，不是吗？”

　　话音刚落，光秃的枝头突然抽出嫩绿的枝芽，迎春花也骄傲的迎着风开放，明黄的花朵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莹莹黄光，让人见之心动。

　　“看来已经返程了，我们要快点了，皇兄肯定拖延不了多久。”弗离看着一簇开的正好的迎春花缓缓道。

　　两人顺着青石路走到了尽头，一座大山横在眼前，两人围着山脚绕了半圈，一团团白雾彷如依着某种规律浮现在眼前。

　　李灼华道：“听说这捞天耸地阵原本出自妖族，由妖族的十二界碑布阵，千百年前，十二界碑便是妖族边界，每个界碑都有灵兽守护，却不知这十二界碑到底是被何人所降，带出妖族，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弗离道：“此事已相隔太远，想要追本溯源已经不可能了，但是我却知道创造捞天耸地阵的人和创造黑石林阵的人却是同一个人。”

　　李灼华惊讶道：“这么说此人百年前还健在。”

　　弗离摇了摇头，道：“只得阵法不得其人。”

　　李灼华喟然道：“看来这位风云人物藏的还挺深的。”

　　一团龙翎焰燃起在弗离的掌心，微风吹起，分裂成成千上万朵火焰，然后像蜂蝶追逐喧嚷一样，形成一股漩涡穿过白雾，不一会儿，一团团白雾像是被阳光晒化了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白雾散去，露出来一座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像是被人镶嵌了一株海棠花，若是叶挽青看到的话，便会发现这株海棠花和她在遇雪阁看到的那一株除了颜色外，其它的一模一样。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还是古人说的好。”李灼华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斑驳的海棠，似回想起了往事。

　　“这座石碑便是开门碑，看这上面这些凌乱的剑痕，看来李公子应该是试过了，却没成功吧。”
　　李灼华默然半晌后，道：“弗离公子慧眼。”

　　弗离点了点头，继续道：“古籍有记载，那位前辈在研究十二界碑时，曾在海棠树下枯坐五十载，成功之时，须发及地，皆已花白。所以为了纪念这件事，这位前辈折了一株开的正好的海棠花，融入了开门碑内。”

　　“所以解开开门碑的方法是想办法催发这枝海棠就可以了。”

　　李灼华道：“我也曾用灵力试过，但是没有什么效果，难道是我的修为还不够吗？”

　　弗离道：“并不是你的修为不够，而是你还未明白植物生发的奥妙。”弗离的手按在石碑上，一瞬间，石碑上的海棠从根部萌生一丝绿色，然后慢慢遍满整个枝身，不一会儿，李灼华好像闻见了海棠花的香味。

　　弗离又开口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影响四时变化的根本是风，掌握了风的变化，就算是枯木也能逢春。”

　　他的话音刚落，整座石碑发出极亮的光，这光像受了什么吸引一样，冲出石碑，在空中一级一级分化，分化出密密麻麻的枝枝叶叶，从远处看的话你会发现那是一颗发光的树木，枝节上挂着的便是垂丝海棠。

　　人间花事了，惊现无极地。

　　开门碑化为一抔尘土，真正的捞天耸地阵出现在眼前，突然李灼华的瞳孔一缩，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是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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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镇外飞燕谷旁，望仙峰依然如同永不倒塌的信念，魏然耸立。

　　众人聚在飞燕谷边上，谷中凌厉的风如刀，刮的人表皮生疼。陆秉对季始揖礼道：“殿下有没有感觉到今天的飞燕谷有些不同寻常。”

　　季始点了点头。

　　陆秉接着道：“那是因为千年前被封印在飞燕谷谷底的魔君残魂遇上了他的同类，他正在想办法吃掉他的同类壮大自己。”

　　季始道：“这么说，魔君还想卷土重来不成。”

　　陆秉道：“是的，魔族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大皇子在百年前的屠魔之战中的英勇无畏就算是我们人族也是望尘莫及，我相信大皇子对待魔族的态度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憎恨。”

　　季始只道：“有话还是直说吧，绕那么多弯子没什么意思。”

　　陆秉道：“好，还是大皇子痛快。”他思索一阵，做了个深呼吸才道：“大家都知道十五年前云门倒行逆施和叶观签下十年约期，保护其女叶挽青十年平安成长，教其功法修行。你们可知云门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人群中顿时有人搭腔道：“我曾听说是一方斋无条件供其十年灵丹，还是在上品以上。”
　　陆秉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们肯定猜不到。”

　　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们猜不到，陆公子不妨直说。”

　　陆秉这才道：“是南嫣留给她女儿的仙元之力，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内丹。”

　　人群中顿时闹哄炸开来：“这怎么可能，内丹不是随着人死便消散了吗，怎么可能还能被保存下来。”

　　“就是啊，难道叶斋主的医术已达到了如此高度了吗？当真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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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秉等众人议论一番过后，才道：“你们想是这个，我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南嫣为什么要在临死之际把自己的内丹剖出来留给叶挽青，就算是爱子深如海也完全没必要这样做，要知道每个人所修炼的功法都有或大或小的差别，所结的内丹也会有所差异，若是弄不好丹毁了不说，受丹的人也有可能会被反噬，成为废人。除非她有非要这样做的理由。”

　　“陆公子可知那是什么理由？”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理由我先不说，大家不妨自己亲眼看看。”

　　陆秉站在飞燕谷边上，朝谷底挥出一拳，只见拳拳如山，将飞燕谷中的一切风神邪鬼通通打散，众人立马能看到谷底一团魔气缓缓流动，就是飞不出飞燕谷。

　　陆秉又道：“七百年前，至乐仙人飞升之时曾一剑击毙了魔君，并将其逃跑的残魂镇压在飞燕谷谷底。只要望仙峰不倒，魔君的魂魄就永远出不来。”

　　众人点头道：“是的，这也是至乐仙人受世人景仰的地方。”

　　陆秉接着道：“众位请仔细看，今天的魔气是否比往常要活跃许多。”

　　众人顿时纷纷走到谷边上观看，果然发现今天的魔气似乎比往常要活跃许多，有些修为高点的人甚至能看清魔气中间似乎盘坐着一个人影，人群中有人道：“这下边是不是有个人，你们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这时，云心月早已按捺不住了，她一把掀开盖头，下了花轿，手里竟还握着剑。季始看着她，一双好看的剑眉似乎微微挑了一下。

　　云心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飞燕谷边缘，手中的剑自动出鞘，在飞燕谷谷中劈出一阵旋风，把那团魔气吹的散开了些，这回众人都看清了裹在魔气里的人。

　　隐隐约约能分辨出这人是个女子，灰白色的衣物上布满了血痕，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梅。云心月看着这个如此狼狈的人，剑鞘紧紧的抓在手中，她霍然转身，只听见嗡的一阵龙吟声，剑尖已指向陆秉，她的眸子染满霜寒，绷着脸咬牙道：“你竟然敢把她扔进飞燕谷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