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35、第三十五章

　　触手生凉的空气里，太阳带着它的光和热躲进了灰沉沉的云里。

　　程村是个很小的村子，大概十几户人家，他们之间都认识，当叶挽青一进村子，就感受到了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因为天有点冷，所以有一堆人围在一起在空地上烤火。

　　叶挽青上前向其中一人抱拳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朝元宗的监察司怎么走？”

　　那人回道：“姑娘是为闹鬼的事而来的吧，你得往北走，过了那片阳桃林顺着路一直走就好了，就在路边上，那里是荒山野岭，没别的人住，很好找的。”

　　叶挽青道了声谢谢，又问道：“你昨天有没有看见一位骑着棕色马，着银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来过？”

　　那人歪头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昨天天将黑的时候好像有听到一阵马蹄声，但我没出来看，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他说完扭过脸对别人问道：“你们有没有谁看见的？”那些人齐齐摇头，都说天都黑了，天又冷，谁会出来看。

　　叶挽青只能对众人抱拳道：“谢谢。”她弄清了北边在哪个方向后才找着路离开村子，初时这里还有一条羊场小道，再往前走就没路了，显然是很少有人从这里走。她一边走一边留意地面上有没有马蹄印。

　　奇怪的是地上连一只马蹄印都没有，昨天才下过雨，地上又湿又软，要是真的有马匹经过的话，肯定会留下马蹄印的。难道云阔不是从这条路走的，或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她心中这一惊，连带着全身都变得警惕起来。

　　阴暗湿冷的阳桃林里，浓密的树冠像把大伞覆盖下来，地上落满了熟烂的果实，不小心踩到还能挤出一小碗果汁来。叶挽青走的极慢，因为这里连个下脚地都这般小家子气。她抬头望去，能看到阳桃林尽头透入的光线。

　　“嗞！”

　　叶挽青只感到脚底一凉，几小股水汁从鞋底涌出，渗入泥土里。原本在枝梢上叽喳两声的小鸟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此刻林间安静的只剩下枝叶间摩挲的声音。一阵诡异感在叶挽青心中升起。

　　她再度警惕起来，右手抚上藏在袖间的匕首，右脚在前左足在后，保持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正当她用肉眼一寸一寸搜索可疑之处时，突然后背传来一阵风声，匕首从袖间落出，叶挽青反手握住，回身一击，堪堪撞开来剑，擦着左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那人一击不成，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又是一招袭来，这一次叶挽青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剑上流转的深厚灵力，黑玉镯在她的手腕上快速转动，几丝魔气缠上了她的右手，小师叔说过，黑玉镯里的魔气不用到临界点就没事。

　　匕首脱手而出，宛如游龙般缠上对方的剑，那人惊诧一声：“魔气！”只说出这两字，便向后倒去，喉咙处汩汩血水流出，迅速把地面染成一片红色。

　　叶挽青收了匕首，继续往前走，出了阳桃林，刚好被太阳光刺的眼睛一痛，眼睛一闭，等过了那股眩晕感，她才继续往前走。

　　荒草从中能看到杂草被人拨开的痕迹，她循着痕迹走了约有三刻钟的时间，一堆残垣断壁磊在路边暗淡荒凉，里面有几颗树木倒在一边。在塌了的土墙边上有一圈马蹄印还有几坨马的排泄物，看来他们停留的时间不短。

　　叶挽青又将匕首握在手中，叶挽青在里面转了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正打算从原路退出，黑玉镯突然在她手腕上跳了一下，她迅速往后一跳，一把弯刀擦着她的破鞋插入土里，一位身着黑服男子现出身形来，他手一招，弯刀回到他的手里，然后对叶挽青抱拳道：“叶小姐，别来无恙啊。”

　　这人脸上带着半张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有着好看的双唇微微翘起，洁白的皮肤，一双手更是白皙修长，连闺阁中的女子都比不上。叶挽青看着竟然有点熟悉。

　　“我不认识你。”叶挽青道。

　　“你当然不认识我，只需我认识你就好了。”

　　“这样不是显得我有点吃亏。”

　　“知道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如不知道的好。”

　　叶挽青挑眉道：“我可不这么认为，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是对死者的尊重。”

　　“你认为我会死在你手上，口气不小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那人听了这话似乎觉得很好笑一样，露出一脸讥笑，“自然是放心我要的东西不会再消失了，只是那东西还差点火候，怎么办呢？”叶挽青静静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一边拍着掌心，一边做思考状。

　　突然，刀光一闪，匕首裹着一团黑气如索命的幽魂般直取那人的心脏，那人竟也不慌不忙，折扇一展，只听“哐”的一声，匕首飞回，叶挽青反手握住，那把折扇的扇骨竟然是用铁做成的。

　　“怎么不用逝华，逝华可比这把匕首威力大多了。”那人又道。

　　叶挽青将匕首横在胸前，并不接话，那人的视线突然落在黑玉镯上，微翘的唇线猛的一放，叶挽青只觉眼前一花，那半张面具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她都来不及有所动作，黑玉镯发出一声清脆的“当”，竟然扛住了那人一击。

　　那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正欲再来一击，突然一群飞鸟飞过，一阵萧声似引发了某种魔力般，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增长速度长出长长的藤条，带着尖尖的毒刺绕过她横生在两人中间，那人往后退了几大步。

　　一把弯刀在密不透风的枝条攻击中犹如绽放的烟火般，嘭的一声，将那些藤条树枝破成数截，那人瞅准了时机，身形如电，窜一下不见了踪影，萧声也跟着远去，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叶挽青呆如雕塑，她忽然看到尘埃里那只滚满了尘土的蚂蚁，它越是挣扎脚底下的坑就越大，大到埋没了自己。

　　她觉得现在的她和那只蚂蚁很像，突如其来的想法不知是受了魔气的影响还是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阿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那双沉静的眼眸似乎有看破一切的魔力，她轻轻道：“殿下看到你重新站出来，他很高兴的。”

　　“是吗，我当了这么大一个鱼饵，他怎么会不高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挽青看着阿荒突然正色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

　　阿荒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只是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与玄鱼岛关系匪浅。”

　　叶挽青动容道：“你们到底在查些什么？”

　　这次阿荒却是抿紧双唇，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不想说便算了，那我问你云阔是不是也是被你们骗来的？”叶挽青又道。

　　阿荒解释道：“确实有人来过这里攫取生魂，也不算骗。”

　　“阿荒，我是不是很傻。”

　　阿荒一愣，低下了头，小声道：“也不是傻，就是觉得比正常人少了点什么。”

　　这一刻叶挽青莫名觉得有些心痛，手一松，匕首落到了地上。这不是傻是什么。她从阿荒的身边走过，心神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只觉的自己很可笑，做了件很傻的事，这个世上哪里有需要她去救的人，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谈何去救别人。

　　直到一声浑厚深远的钟声回荡在耳边，叶挽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绿意葱翠，流水潺潺，一个塔尖耸立在丛林之上。

　　她心中想着要不要出家当个和尚去，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似乎也不错。顺着山路上了山，在山腰上果然有一座寺庙。

　　“原来这就是普觉寺。”

　　进的寺里，一阵阵檀香弥绕鼻间，心中顿时也变得虔诚起来。或许是天快黑的缘故，此时的香客并不是很多，大殿内只有一位解签的师父，叶挽青照着旁边的香客跪拜后，摇了几下签筒，不一会儿便掉出了一根签子，叶挽青捡起来拿给解签师父。

　　师父问她：“姑娘想求什么？”

　　她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有此一问，脱口而出：“求师父收留我几天。”

　　这回轮到解签师父愣了，看了看签子又看了看一身寒酸的她，最终把签子放回签筒道：“既如此，姑娘请随我来。”

　　“我没香火钱。”叶挽青又道。

　　“无事，左右有个扫地的弟子病了，你便顶他几天，两两相抵吧。”

　　“谢谢师父。”

　　在普觉寺待得两日，叶挽青安安静静的扫了两天的地，第三天的中午，她扫完了地，正坐在殿外的香樟树下休息，突闻殿内解签师父正在给别人解签，她伫立在门口听了会儿。

　　听着听着，解签师父忽然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不如进来与贫僧唠唠。”

　　叶挽青入了大殿，合掌道：“世事无常，人间百态，怎么去看待一个跌落尘埃的人呢？”

　　“佛语有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空法，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现的幻像，既可得也不可得，何谈跌落不跌落的。”

　　“我，不是很懂。”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既然你可以跌落尘埃，那么你还可以从尘埃里爬出来，重要的不是尘埃而是你。”

　　叶挽青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她又坐回香樟树下想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过了晌午，叶挽青来向解签师父告别。解签师父道：“看你一脸疑惑，似乎还有问题。”

　　叶挽青道：“人的一生，问题多了去了，但是总不可能每个问题都能得到解答，既是诸法空相，那么答案或许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吧。”

　　解签师父点了点头，站在寺庙门口望着她远去，然后道了声“我佛慈悲”转身回了寺里。

　　在普觉寺的檀香熏染下，叶挽青发觉自己的神智清醒了许多，镯子里的黑气似乎也变得温顺，她想了许多，觉得就算一方斋不在了，可她爹还在啊，尽管那糟老头子脾气暴躁，爱打人，还总是事事瞒着她，所以才要把他找回来，坑一把。

　　可是人海茫茫，又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想，脚步不自觉又慢了下来。忽而又想到：他到底是自己失踪的呢还是被别人抓住了还是已经一命呜呼了。不管如何，人的心中总要有一轮明月，可以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