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32、第三十二章

　　一场寒雨，林间的空气多添了几分透心凉。叶挽青裹紧了衣衫，还是冷的想跺脚。她坐在木阶上，手里拿着一小根桃木，正在细细雕琢，突然手上一哆嗦，咔的一声，断成了两半。

　　还有什么比干什么什么不成更让人沮丧的，她只是想削根能挽发的棍子，可这些棍子好像很不给面子，纷纷中道崩折。她赌气似的扔了匕首，把一头长发拢到后边，用布条在发尾绑了个蝴蝶结。

　　小师叔从外面回来，用眼光搜索了一下活人的位置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她，叶挽青拿着银子，问道：“哪里来的银子？”

　　小师叔道：“常年行走江湖怎么会不给自己留点财物呢，也就你傻，非要两袖清风。”

　　叶挽青：“那你现在怎么舍得贡献出来，别告诉我是什么良心发现。”

　　小师叔：“良心发现！怎么可能，还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该破财乎。去吧，到山下买两小菜，打点好酒，记得要好酒，要是太寒碜了，东家可就不发钱了。”

　　叶挽青：“那你这东家也够抠门的，每月给那么点连打酒钱都不够。我才不去。”正欲将银子抛回，却被他一句话堵回。

　　“剩下的全给你了。”

　　叶挽青握着这锭银子，正在深刻的思考自己是如何成为一个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懦弱之辈时，小师叔催促道：“快去，我再去摸两颗山鸡蛋。”

　　“……”她好像有了答案。

　　山下有家客栈叫八方客栈，一到吃饭的时间，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八方满座。叶挽青刻意晚来了一会儿，此时等菜的人多，点菜的人少。叶挽青点了两个素菜，一个荤菜。跟老板交代了一下要带走，一会儿再来取，付了一半定金便出去了。

　　又来到那家酒肆，酒肆老板见是她，打趣了一句：“姑娘这回打算用什么换酒啊。”叶挽青瞟了他一眼，“今天带了钱，特意来打你们家最便宜的酒。”

　　老板呵呵笑道：“行，你爹肯定是个酒鬼，得了点钱就来换酒，也不给你买件好衣衫。”

　　叶挽青：“他才不是我爹，我要是有这爹，我就天天坑他。”

　　打了酒回到客栈刚好菜已经打包好了，叶挽青付了另一半的钱，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糖人，便要了一个小狐狸模样的，一路吃着回陋室。

　　篱笆外停了两匹红枣马，陋室薄薄的布帘挡住了叶挽青往里窥视的视线，她只好先去了厨房，竟然看到她的小师叔正在炒鸡蛋，另一个灶上正用小火煨着，边缘冒着些许白沫，白沫啪的一下爆开，传出一股米饭的芳香。

　　叶挽青放下酒菜，无比稀奇道：“是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能让小师叔这般殷勤对待，这认真的小表情真是百年难遇啊。”

　　小师叔只顾着手里的鸡蛋，没理她，直到鸡蛋装了盘，他才擦把汗道：“把火炉子点了，把酒热热再端去。”说完把所有的菜都装了盘，再挖了几碗白米饭，全装在一个托盘里端走了。

　　酒很快就热好了，她找了一块布包着提手拎着就去了，待掀开布帘看清里面的人时，手上不自觉一松，酒壶就要掉到地上，小师叔伸脚一挑，接到手里，呼了声：“好险、好险。”待要训斥两句时，却发现叶挽青跑了。他只好一脸抱歉的对客人道：“弗离公子，非常抱歉，小青这孩子向来笨手笨脚的，切莫怪罪。”

　　弗离只是笑笑，也不戳破。门口的薄布帘飘动了两下便恢复如初，好像刚才那一刹来的只是一阵风一样。

　　李灼华道：“前阵时间听说有个叫关覃的后生从云门的菊花阵中脱颖而出，我很是奇怪后辈青年才俊中什么时候有个叫关覃的，竟然连余尺滉、云心月等人都不敌。”

　　弗离：“人间多才俊，突有横空出世者也不足为奇。”

　　李灼华又道：“我是在想雪域关家退隐江湖多年，如果这位关覃是雪域关家的人，如今高调现世，代表了什么，我想弗离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弗离：“是否是关家的人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且再看。”

　　李灼华食指在酒杯沿滑过一圈，思量过一阵，眯着眼道：“弗离公子的这份淡定真是令人佩服。听说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查访当年给你下毒之人，可是始终毫无线索。”

　　弗离睨了他一眼，嘴角噙笑道：“李公子想到了什么，不妨直说。”

　　李灼华道：“我想若是我的话，这么多年一无所获我也会改变策略，主动出击。”

　　弗离听了这种揣测之言，脸上竟没半点变化，一身蓝白衣衫只显得此人沉稳儒雅。李灼华见他没什么反应，闷头喝了一杯酒，谁知酒才入口，便噗的一声喷了出去，嘴里骂道：“那龟孙子竟然敢卖兑水白酒，这人咋也说变质就变质。弗离公子，你也别喝了，吃菜，吃菜，小阿荒，你也吃菜。”

　　过得半晌，弗离转了个话题道：“我们有过约定，你替我守护这方结界十年，我替你救人，这过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插手。”

　　“放心，我才懒得插手，只是这约期过了一大半，你可要抓紧喽。”

　　“左右也不过一两年的事，有什么可着急。倒是被别人救走的皦翼有些麻烦，不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过了会儿，李灼华换过话题道：“一方斋的这把火烧的有些邪乎，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弗离：“当时和叶姑娘在一起的还有谁，你可曾见过？”

　　“我赶到朝元宗时，只看见她一个人，身边没有别的人，后来也没有听她说起过。只是我给她把脉的时候发觉她的内府有点奇怪，和寻常人有些不同，我输到她体内的灵气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凡人受点灵气还会身强体壮些，她倒成了个筛子，全漏个干净。”

　　弗离沉默半晌，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
　　用落荒而逃也不足以形容叶挽青此时的狼狈，她在林间乱走了一通，不自觉走到了一条小溪边上，想不出来为什么要逃跑，更懊恼自己年纪增长怎么还是这般没出息，又闹了笑话。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懦弱，难道见一次就要跑一次吗？五年了，自己干的那件丢脸的事他忘了没有，丢掉的脸还能不能捡回来……

　　小溪边有一支搬家的蚂蚁队，她拿起一根小木根边指边数，阳数回去阴数留下。数了一阵，得了一个阳数。她的双眼泛满了忧愁，肚子也闹起了空城计。

　　“哎，还是算了，何必为难自己，以后还指不定会不会再见……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凡人几十载，眨眼便过了，忘了，又何必做那无用功……”她正自想的入迷，全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叶姑娘。”

　　叶挽青浑身一震，有些不自在的站起来转过身，低头揖礼喊了一句：“二皇子。”

　　弗离闻言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仍然得体有礼道：“不过几年不见，叶姑娘倒是生分了起来。”
　　“没有，本应如此，以前是我放肆惯了，失了礼数。”

　　弗离只觉有根刺刺在了心上，让他觉得有些疼，望着眼前这张脸明媚青涩褪去，染上了些许伤感、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叶姑娘其实不必这样，叶斋主的救命之恩弗离一直铭记于心，从未忘怀。只要弗离有命在，姑娘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叶挽青道：“我爹救你是为了人族的和平，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早已各不相欠了。”

　　弗离：“可弗离也曾受过叶斋主所托，必要关头，救你一命。”

　　叶挽青：“不必，哪还有什么必要关头了。”

　　弗离：“姑娘这是何意。”

　　他的视线突然停留在叶挽青右手的黑镯子上，叶挽青察觉拉过袖子遮了遮，不知是力度没把握好还是这衣服布质太差，竟然“嚓”的一声裂了条口子。

　　叶挽青有些尴尬的捂了捂袖口，这会儿竟再也抬不起头来，两人沉默半晌，树林里稀拉虫鸣声叫的人有些心烦。

　　“这是我妖族的通行令牌，我说话算话，你拿着，随时可以来找我。”弗离的掌心浮出一块玉牌，上面刻了一小簇带着两片叶子的枇杷花。

　　叶挽青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抬起头道：“叶挽青这些年虽没什么长进，但好歹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二皇子慈悲，要救我这个昔日恩人之女，但叶挽青清清楚楚的知道，叶家和二皇子之间早已无甚瓜葛，叶挽青又岂会腆着脸做这样的事，给祖上蒙羞呢。”

　　她说完转身，涉江而过，枯草撮撮，乱石磊磊，直到没了身影，弗离却还在原地看的出神，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实，叶挽青想来一个潇洒的转身离开，但好像没挑对地方，只留了一身狼狈，她在山脚下的村庄里和一群老头围着火堆边烤火边听他们讲故事吹牛，打发了这半天时间，直到老人家的孙子们来喊他们回去吃饭，叶挽青才发觉一天已经落下了帷幕。

　　走在最后的那位老人家突然回头问了她一句：“你是谁家的闺女，怎么从来没见过。”

　　叶挽青回道：“我是山上李道长的侄女，刚来投奔他不久。”

　　老人家哦了一声，又道：“天黑，上山的路不好走，姑娘上我家取只灯笼吧，李道长这些年替我们赶了不少妖魔鬼怪，是个好人。”

　　叶挽青提着灯笼，走在上山的路上，这一刻，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十几年前的那盏灯笼照亮的仿佛是上辈子。

　　篱笆外的红枣马，早已随主人离去，陋室的灯还亮着，布帘上映出一个人影。叶挽青吹灭了灯笼，挂在屋檐下，掀开帘子，便看到小师叔撑着下巴在打瞌睡，她走过去，轻轻的推了推小师叔。

　　小师叔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道：“还知道回来，看来没被吓傻。不过，这妖族二皇子又不是什么丑陋的怪物，你怕他做什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小师叔知道雪域关家在哪吗？”

　　小师叔道：“不知道，关家又没人出来惹事，谁有心思去关注他，你问这个不会是想去雪域吧？”

　　叶挽青点了点头。小师叔拍了拍额头，后悔不迭的道：“看我这张嘴，难怪师父不让我说，这人都变成手握不住剑的凡人之躯了还是想着去。”

　　小师叔又正了正颜色，严肃道：“小青，那天寒地冻的雪域就连有些修行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你，我怕你没找到关家就被冻死在半路上了，你不能因为爱而不得就自寻死路啊，再说了，这妖族的二皇子有多少女修心生爱慕，要是都跟你一样，岂不全都自杀了。”

　　叶挽青心想，她小师叔这双眼看的清清楚楚。遂沮丧道：“小青不敢有这非分之想，既然小师叔如是说了，那便算了。”

　　两人各自回房，各怀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