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31、第三十一章

　　小火炉上的酒壶嘴正噗噗的往外冒热气，寒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酒香。

　　酒至微醺，小师叔的脸上终于泊了一层红晕。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叶挽青抬头去看，寒风卷起布帘子一角，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沉沉的，不多时，外面便“滴咚、滴咚”的下起雨来，但是这破茅草屋竟然不漏雨。

　　“那年海棠花为一人开满华洲大陆，可惜那人却是妖皇心爱的凡人女子玉暖。”小师叔低沉的声音缭绕在耳际。妖皇心爱的凡人女子？“那不就是二皇子的母亲吗？”叶挽青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手里的空酒杯，似是无意开口问了一句。

　　“是啊，弗离殿下的母亲。”小师叔又喝了一杯酒，脸上不见醉态，但说话却颠三倒四的，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头。小师叔彻底醉了，幸好还会自己爬到床榻上去，叶挽青给他盖好被子后才回到早上自己醒来的那间小屋里，望着房顶透进来的月光，回想起小师叔说的话，却分辨不出来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百年前的人间英才辈出，却都不及寒雪夜，海棠开的妖皇。那场花开不止成全了妖皇和玉暖，也成全许许多多相爱的人。只可惜这是别人美好结局，却是另一个人悲剧的开始。

　　阳光洒向皑皑白雪，照出这个世界是那么的纯洁美好。繁花树下，一只小小的白凤鸟叼了一枝海棠花落在雪人的头上，然后扑腾一下飞走了，那雪人身上落下几块雪块，竟露出半张人脸来。

　　不一会儿，那只白凤鸟又回来了，它在花枝上跳来跳去，好像是故意的，那花枝一颤一颤的抖落的花瓣残雪全落在雪人身上，那雪人双眼紧闭，睫毛染上些许碎雪，还是一动不动。白凤鸟歪头看了一下，又飞走了。又过得片刻，宁静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雪被人踩下去的声音。

　　树下的雪人睁开眼，同时咻的一声，一道剑光就朝来人飞去，那人侧身一闪，堪堪躲过飞剑，树下的雪人浑身一震，破雪而出，俨然是位妙龄少女，看样子是在苦修。那女子招招手，剑便自动飞回手上，她看向来人，这一看便不自觉呆了半晌。

　　来人是个男子，披着狐皮大氅，玉冠束发，眉目轻佻，一颦一笑自带一股风/流，一张脸好看的不似人间产物。

　　男子朝女子揖礼道：“在下白风，见这株海棠竟能在寒冬腊月里开放，禁不住好奇，所以便不自觉走了过来，不想惊扰了姑娘修行，实在抱歉。”

　　女子回过神来，回道：“无事，左右也该回去了，告辞。”说完便要御剑离去。

　　那男子高声呼道：“姑娘还没告诉我你名字呢。”

　　“繁霜。”

　　民间常有人言：泠音一曲惊天问，白风一笑勾人魂；惊天、勾魂，皆不如一夜海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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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皇从凡间接走了玉暖，海棠花没了妖皇妖力的维持，在寒风中一夜之间就被冻成了干花。

　　繁霜回到了云门，日思夜寐，似乎有抹笑容久久不能忘怀。过得俩月，大地回春，冰雪融化，她御剑前往极北之地雪域关家。

　　雪域关家在当时与云门、朝元宗、芳菲司齐肩，乃当世四大仙门。她的姐姐南嫣被关家家主收为关门弟子，极为显赫。

　　她在关家山庄门口等弟子通传，不一会儿，南嫣出来了。春寒料峭，她的姐姐衣着单薄，上面还有被剑割破的痕迹。繁霜正想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南嫣。南嫣看了一眼，道：“不必了，修行之人，不怕这四时之风。”

　　繁霜道：“我看山下有家羊肉汤馆，我们去喝一碗吧，你以前最爱喝了。”

　　关家山庄外的青石阶梯结了一层冰，有些滑，所以两人走的很慢。

　　南嫣还是小不点时，她父亲有位很好的朋友，精通算命卜卦。曾给她看过命像，说她是天上的仙女，应劫而生。她母亲听后，沉吟不语。父亲的朋友走后，父亲问她母亲：“咱女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你怎么看起来倒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母亲道：“我听说应劫而生的人，命格大多不好。”

　　果然不久后，她父亲参与的伏击魔族战争中，被魔族的人一刀劈成两半。从此她没了父亲。

　　孤儿寡母的两人只能靠父亲的朋友和乡里乡亲的接济过日子，她母亲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别人，便谎称有个有钱的亲戚愿意照顾她们，搬去了塘州。

　　在塘州的日子虽然过得捉襟见肘，但也算踏实。住了一段时间，不知怎的，云家掌门的仆人看上了她母亲，要娶她母亲为妻，还说可以把南嫣送进仙门修仙。

　　他们成了亲，南嫣被造访云门的关家人带走。那年她才七岁，带走她的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家丁，也不知道她经过怎样的摸爬滚打，才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站在闪耀处，得了关家家主的青睐收做关门弟子。

　　松间雪落，消融成溪。一灰一白两条身影在松杉间沉默的走着。

　　“姐姐，你见过白风这个人吗？”最终还是繁霜率先打破了沉默。

　　南嫣回：“见过。”

　　繁霜惊讶道：“姐姐什么时候见过他，为何没听你提起过。”

　　南嫣：“三年前见过一次，见过为什么要跟你提？”

　　繁霜伸手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假装无意道：“前段时间有幸见过一面，才知道人间传言不虚，确实是位美男子。”

　　南嫣听了这话，停住了脚步，严肃的看着她道：“从小到大，从未见你对一个只见一面的人这么上心过，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别忘了，他可是魔族的人。”

　　被说破心事的繁霜脸上竟泛了一层红晕，南嫣见此情景，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她加重了语气道：“繁霜，这白风虽然与泠音行过几次侠，仗过几次义，在人间安分守己，靠着一张好面貌，自由行走人间，但他是魔族的小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母亲正值耄耋之年，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

　　繁霜脸上有些挂不住，嘟着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看了一眼，便挪不开了。姐姐，你三年前见到他时是什么情景，能不能告诉我。”

　　南嫣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量怎么开口，又似乎是不想理会。繁霜等了一阵，见她不说话，急道：“姐，你放心，我就放在心里偷偷喜欢，是非黑白我还是分的清的，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我绝对不做。”

　　南嫣道：“三年前溪城的茶楼上，泠音的靡靡之音博得满街喝彩，那位白风曾探出头为他鼓掌，听到有人惊呼白风殿下，才知道此人。”

　　“魔族现下虽显弱势，但是他们不管何时都在想方设法给人族一个一网打尽，人族和魔族不可避免必有一战，繁霜，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繁霜沉眸不语。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不久之后，望仙峰的灵力争夺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仙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终于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了，场面几度混乱，连带最近的安桔镇都快成了战场。

　　四大仙门派出几人来维持场面，却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甚至大打出手，最后还是以混战收场。

　　那一年，不止仙界乱了，就连妖界也好不了哪里去。玉暖为妖皇添了一枚男丁，却因这凡人身躯无法承受强大的妖族血脉，几欲爆体而亡。妖皇遍寻名医，最终一无所获。玉暖因此每天以泪洗脸，绝望中，不知听谁言语，望仙峰里有股灵力源泉，只要得到了它，就算是肉体凡胎也能立即修成仙胎。

　　玉暖信了，留下了一封信为男孩取了名为弗离。仁慈隐恻，造次弗离中的弗离。便只身前往望仙峰。待妖皇发现时，玉暖早已不见了踪影，妖皇把人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人，从此后性情变得易怒爆裂，动辄杀人。

　　魔族便是在这个大乱之际，端了大半个仙门的窝，抢走一切可抢的东西，待仙家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座望仙峰已经被魔族重重包围，仙魔大战自此拉开序幕。

　　四大仙门里，朝元宗、芳菲司、雪域关家先后派了人过来，就连闲云野鹤的泠音先生也吹着瞑魔曲加入了战局。云门的人最后终于来了，却是云掌门亲自带人来了，云峦和繁霜跟在他后头。南嫣看着繁霜，却被她避开了，南嫣的心里有些不安。

　　四大仙门的人来了之后，局势扭转，魔君一挥手，他的三个儿子会意，全部加入了战场。自白风加入战局，南嫣的眼角余光便没离开过繁霜，唯恐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这一分心，一把大刀就要横切过来，她的师兄就在她身旁不远处，一剑飞过来替她化去一半的劲力，才免了她一个切腹而死的结局，他师兄怒气冲冲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听，她的注意力全在繁霜的身上。

　　白风受了云掌门一掌后被几大宗主围攻，眼看就要被人一剑捅个对穿，繁霜的剑似乎要刺向其中一位宗主，南嫣来不及多想，一剑挑了繁霜的剑后，反手握剑，刺入了身后那名宗主的腹部，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看着她。

　　她却面无表情的看向白风道：“还愣着干什么，走！”

　　南嫣跟着白风掩护了他一路，在妖族结界前，南嫣一剑劈开了个口，对他道：“在妖族比在人间安全，若不是为了繁霜，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白风捂着受伤的胸口，面色复杂，“你不和我一起进妖界吗？你此时若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南嫣一个冰冷的眼神递过来，“我才不与魔族为伍，与你待一块，不如……”她话没说完，白风的拇指在她的脸庞上轻轻的抹掉一滴血迹，南嫣瞪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踹进了妖族结界内。

　　南嫣护着白风走后，繁霜整个人呆成了一根木头，眼泪不停的从眼眶中流出，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了起来，人们皆以为她是为她姐姐叛变而痛哭。

　　这场仙魔大战艰难的维持了几个月，始终难分胜负，云掌门想和妖族合作，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方斋的叶斋主叶观毛遂自荐，愿前往妖族谈判。

　　此时的妖皇正为小儿子的病还有玉暖的失踪伤心不已，听闻叶斋主求见，正想一口回绝，侍卫提醒道：“听闻溪城的叶斋主精通医术，不如让他来给小皇子瞧瞧。”妖皇这才点了点头。

　　叶斋主把了会儿小皇子的脉象，奇道：“小皇子最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妖皇道：“最近离儿啼哭不止，身上时冷时热，确实有些不对，叶斋主有什么话尽管说。”

　　叶斋主又看了一遍小皇子身上，郑重道：“我看小皇子中毒的迹象比较大，只是这毒，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毒。”

　　妖皇道：“难道不是另一半妖族血脉在作怪吗？”

　　叶斋主：“不是的，小皇子还小，妖族血脉还未觉醒，再大点就说不定了。”

　　妖皇：“那可如何是好？只有叶斋主有办法治好我儿，别说是出手相助人族，就算是让我让出这妖皇之位，我也在所不惜。”

　　叶斋主：“妖皇言重了，叶某所求不过是拨乱反正而已。一方斋有张寒冰床，或许能缓解其症状，等小皇子长大些，可以进食汤药后，叶某必定倾尽全力调制解药。”

　　妖皇：“只要叶斋主信守承偌，我必定如你所愿。”

　　叶斋主：“叶观从不食言，若有违此誓，愿自刎以谢天下。”

　　季始带领一众妖兵增援望仙峰，另派一小队人马护送小皇子和叶观前往一方斋，中途有侍卫禀告：路上躺了个人，不知死活。

　　叶斋主下了马，走到那人身旁蹲下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便命人抬到了马车上，队伍重新出发，叶斋主在马车里，想给病人喂颗药丸时，才发现自己捡到的是位美丽的年轻女子，叶斋主顿时犯了难，捏着药丸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幸好抱着小皇子的奶娘道：“要不我来吧。”这才解了叶斋主的难。

　　仙魔大战由于有妖族的加入，很快就分出了胜负，魔族除了白风全军覆没。在这场战役中有人一战成名，有人身败名裂。雪域关家在没等战局结束便早早的全部撤回雪域，竟像是要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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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叶挽青突然想起望仙峰里有位叫关秦的男孩子，不知是不是雪域关家的人，和她娘又是什么关系。

　　她迷蒙间睁开眼，才发现陋室里早已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