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28、第二十八章

　　在塘州的城郊外，大黄牛卧在地上反刍，孙婆婆对她说道：“那些人真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天道好轮回，做坏事的人会有老天来收的。”

　　叶挽青反道：“这么说老天爷也会把你们收了。”

　　孙婆婆捂着胸口道：“姑娘这是什么话，看来姑娘是嫌我碍眼，想赶我走咯，看来我还是走吧。”

　　她说完拉了拉黄牛，就真的骑着黄牛走了，叶挽青愣了一下，她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囚了她五年，说放就放，这是陷阱。叶挽青心道。如今整个仙界都要拿她，现在放了她，无疑是想要甩了她这个烫手山芋，明哲保身。真是狡猾的狐狸。

　　叶挽青托腮望天，如今要去哪儿呢。她觉得有必要回一趟一方斋，连群贤宴都没有派人来，她爹失踪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南下，叶挽青从小兰准备的包袱中摸出银钱买了匹马，行得四五日，终于到达溪城内，途中她始终没有摘掉人皮面具。

　　溪城的风物一如往昔，她没有心思欣赏，骑着马直奔一方斋，到了门前，突然有几人纵出喊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叶挽青下马，问道：“你们是一方斋的弟子？一方斋待客何时这般唐突无礼。”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上前道：“姑娘，实在抱歉，一方斋如今概不见外客。”

　　“为何？”

　　“姑娘不必多问，请回吧。”

　　“三奈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一人打了个眼色，便有人匆匆跑回斋内。

　　“姑娘认识我们三奈管事！那请稍等。”

　　不一会儿，刚进去的那个人便领着三奈出来了。三奈还是和以前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岁月仍然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还是三十左右的样子。

　　三奈看了一眼戴着人、皮、面、具的叶挽青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是谁家闺秀。”

　　叶挽青两指夹住一块琥珀，里面有一片黄色的银杏叶，问道：“三奈，你可认识这个。”

　　三奈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道：“你是……”叶挽青点了点头。

　　他让开了路，道：“小姐回来了，快里面请。”转头又吩咐那几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传令下去，严锁山门，一方斋闭斋，不管谁来了，一律不见。”

　　叶挽青一进一方斋，便被一副凋零破败像惊的手脚冰凉，此时的一方斋哪里还有以前那股欣欣向荣之像，那漫山遍野的药田好像被牛群扫荡过一番，稀稀拉拉的不成一片，几把锄头横在地上。
　　溪城靠南，气候温暖，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山上的花草树木还是绿油油的一片。

　　她问身边的三奈，“一方斋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三奈抹了抹眼角的泪道：“五年前小姐出事后，隔段时间便有一批散仙前来寻事挑衅，我们跟他们理论，他们也不听，还动起手来，斋主也不在斋内，我们又打不过他们，实在……哎！”

　　叶挽青：“他们要搜什么？我吗？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不顾道义强闯一方斋，群贤宴上那满口道德仁义，侠肝义胆，我差点信了……”

　　三奈：“小姐去过群贤宴了，要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了得。”

　　叶挽青：“没事，我爹是怎么突然失踪的。”

　　“其实也不算突然失踪，小姐出事前，斋主说过要出去一段时间，然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可有留下什么话？”

　　三奈歪着头想了想才道：“没有。”他看了一眼叶挽青后，又道：“小姐，您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您放心，只要我们还在，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叶挽青泼冷水道：“要是让你们治病救人的话，那肯定不在话下，要是让你们打架斗殴的话，你们连剑都拿不稳。”

　　三奈：“小姐可不要小瞧了我们，这些年我们与这些散仙斗了不下百场，多多少少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我们在一方斋四处设了哨岗，夜里安排了人轮流巡守，库房里的丹药灵符堆了两层楼高，再加上小姐回来了，小姐的剑法这么好，我们又多了一份力量，胜算更大了。”

　　叶挽青叹道：“不问世事，只管埋头炼丹治病的一方斋，如今竟沦落到放下手中的丹炉，与江湖草蜢争锋，当真是讽刺。”

　　三奈也叹了口气道：“当今天下皆以修仙为主，以炼丹为主的一方斋还能走多远呢？”

　　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好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叶挽青的心底里。

　　当夜，叶挽青进了她老爹的书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那株折灵草。

　　难道已经有人潜入过她爹的书房，拿了折灵草。真是岂有此理，需要叶斋主的时候，跪下磕头喊祖宗都行，不需要的时候，这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事也做得这般心安理得。

　　叶挽青越想越气氛，胸腔里一股气血上涌，烧的她恨不得把那些人通通都杀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逝华安安静静的躺在哪里，彷如一个记号。

　　人只有在弱小无助的时候，才会去渴望那天下无敌的力量。

　　夤夜寒窗灯如豆，深秋银月几多愁。

　　叶斋主的书房里散落了一地的书，叶挽青摘下了人皮面具，瘫坐在中间，眼中缀满了绝望与痛苦。

　　她像是掉落在无底的深渊里，从所未有的迷茫终于像座高山一样压了下来，连最后这一许希望也如梦幻泡影般粉碎了个彻底。正当她伤心欲绝之时，一声敲门声唤回了她的神智。她打开门一看，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一方斋的夜空。

　　三奈匆匆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就跑，边跑边说了什么，她都好像耳聋了般，半天挤不出一点反应。三奈忙停下来，摇着她的肩膀道：“小姐，快跑，那些人又来了，趁黑潜进来浇油放火，小姐，你听见了没有。”

　　她怔怔的，眼中只有那漫天大火。突然，她挣开三奈的手，仰天大笑，一步一步朝火海而去，泪水火光交相映，一张脸明艳的彷如天上的流星。

　　三奈拦不住她，眼看着叶挽青离火海越来越近，三奈一狠心，嘴里说了句：“小姐，对不起了。”便往叶挽青脖子上一记手刀。

　　三奈在她倒地前把她扛起来就跑。

　　一方斋的火烧了三天三夜才被一场秋雨扑灭，但是烧了三天的一方斋还剩下什么呢。

　　清浅的溪边，一匹小白马安安静静的低头喝水，但在另一边，枯黄的草叶尖上滴下几滴鲜红的血滴。地上躺着几具冰冷的尸体。

　　三奈带着叶挽青逃出了一方斋却没能躲过追杀，仿佛他们早就有预谋了一样，叶挽青一出一方斋就被人一路追随，直到进了这片山林，小白马看见溪流就再也跑不动了，把两人甩了下来，跑去喝水。

　　两人被一群散仙围在中间，叶挽青水青色的斗篷染满了血迹，洁白的玉兰花成了鲜红色。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身为一方斋斋主之女，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无所畏惧，这是她必须要捍卫的尊严。

　　人群中有人道：“叶挽青，只要你放下武器，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哈哈……”叶挽青仰天大笑，“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总是打着最好听的名义干着最肮脏的事，真是龌龊至极。”

　　“叶挽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何时需要你们敬酒，别自作多情了。”

　　“哐！”

　　三奈替她挡了一记暗算，她的手里是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沉重的几欲脱手，若非三奈一路上保护，也许她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她对三奈道：“三奈，你走吧，你本来就不是一方斋的人，不必为了一方斋白白丢了性命。”

　　三奈却道：“小姐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承蒙斋主搭救，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三奈这个人了，所以请小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话间，三奈的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了一人的胸膛，剩下的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发了疯似的一拥而上。

　　场面顿时进入了混乱，叶挽青突然看不到三奈的身影，她握着剑的手越来越沉，沉到再也举不起来，一把剑刺穿了她的腹部，她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把玉兰花又上了一遍颜色。

　　“小兰这个笨蛋，玉兰花要红色的才好看。”她低低的说了这句话。

　　她拄剑半跪在地上，那群散仙都提着剑警惕的看着她，她抬头寻找三奈的身影，却被一个半跪在地上，衣裾上流满血的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的心脏处插了一把剑，一剑穿心而死，正是三奈。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三奈是她父亲悬壶济世时救回来的，刚被她爹捡回一方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整个人身上全是血，没一块好皮，据后来的三奈说，他是被仇家追杀成这样的。在一方斋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走路。三奈为报答叶斋主的救命之恩，从此便留在叶斋主身边当个护卫。

　　叶挽青自记事起他便在一方斋了，她甚至有时候能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在叶斋主身上无法体会的叫父爱的东西，是每次能让她从父亲的魔爪下逃脱的亲人……

　　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仿佛与生俱来的，熟悉又陌生。不受控制的流满全身血肉。

　　她赤红着双眼看向面前这些正义之士，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她要把这些人一个个都刻在脑海里，她要大开杀戒，她要复仇，她要摧毁这世界的虚伪。

　　仇恨烧灼着她理智，手心里似乎有什么动了动，她张开手，逝华“哗”的一声，悬浮在她手上，剑身缠绕的不是纯净的灵力，而是黑色的雾气。

　　逝华闻到血的味道好像很兴奋，它吸干了叶挽青手上的血迹，一条条黑丝缠到她身上，流血的地方不再流血，痛的地方也不再疼痛。

　　“她，是不是堕了魔。”散仙中突然有人愣愣说道。

　　叶挽青看着逝华，眼里全是不顾一切的疯狂，“既如此，那就让我们搅个天翻地覆，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滔天的魔气张开它的狼牙大嘴，瞬间吞灭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