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华》晓中溪语

25、第二十五章

　　画眉重新回到叶挽青手里的时候，快成了一个秃子。成了半秃的画眉好像并不以为耻，反而每天叫嚣的极为亢奋。

　　叶挽青在檐廊下捧着一本《泠音先生》打发时间，小兰坐在一旁穿针引线准备秋冬的衣裳。

　　本来已经成为宠物的画眉鸟由于嘴太碎了，叶挽青找了根竹子一头固定在水塘的柱子上，另一头用绳子拴着画眉的鸟笼，悬在水面上，鸟笼的底部刚好挨着水面，一群金鱼好奇的围着画眉转圈圈，还会用嘴啃一下鸟笼子，惹得画眉一阵扑腾，时而歪头看，时而惊慌失叫。

　　叶挽青静静的看着书，突然惊叹道：“这泠音先生亦正亦邪，不为世俗所困，一曲瞑魔曲闻名于世，又能与魔尊之子白风携手江湖，真是不可思议。”

　　小兰闻言抬头道：“是泠泠五音的泠音先生吗？”

　　叶挽青：“怎么，小兰还见过不成，这书里写他和白风很早之前就消失匿迹，退隐江湖了。”

　　小兰却道：“可是几十年前真的有位泠音先生来过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曾经住在素香水榭，弹琴吹曲特别好的那个。”

　　叶挽青转着眼睛想了想，喊了一声“小兰。”小兰抬头不解的看着她，叶挽青重新把眼光投到书上，不经意道：“我就随口这么一问，你别这么认真。”

　　小兰想了想，抿紧了嘴，低头接着绣没绣完的玉兰花。

　　春去秋来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转眼间，叶挽青在玄鱼岛摘花逗鸟过了五年。

　　这些年间，戚夫人每隔一个月就会派月棠和荷红抬她去试药。如今已经第三个月了，月棠和荷红也不来了。

　　肖飞岘小少爷前段时间跟着船队出了一次岛，一回来就跑到素香水榭，背上还扛着叶挽青当初套他的那只带着耻辱的麻袋。肖飞岘肖小少爷曾说过，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个耻辱还给叶挽青，不然他就一直留着。

　　叶挽青警惕的看着他，如今的肖小少爷经过五年的成长，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年男子鲜活的气息，身材颀长，已经高出叶挽青一个头，早已不是那个让叶挽青一套就能套住的小少年了。

　　画眉在廊檐下，看见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叶挽青就着手里的竹箫横了一下鸟笼，怒道：“好啊，你这个叛徒，见着敌人就放信号，是吧，打死你个叛徒。”

　　肖飞岘抢下她的竹箫，翻了个白眼道：“画眉见着爹，怎么就不能叫了，你要是不喜，把它送给我好了。”

　　“少打它的主意，说吧，你扛个麻袋过来想干什么？”

　　肖飞岘贱兮兮道：“当然是给我小兰姐姐的礼物啦，你以为是给你的，也不看看你那样，吹个曲子吹了五年还是跟鬼哭狼嚎似的，跟中原的女人比简直不堪入目，人中原的女人才叫女人，个个千娇百媚、才艺双全。”

　　他好像忘了叶挽青也是从中原来的。

　　叶挽青转着眼珠子，意味不明的嘿嘿直笑。

　　肖飞岘打开麻袋，把东西都倒在桌子上，一个一个介绍道：“你看，红枣、桂圆、花生、莲子、果子、金叉……”

　　叶挽青打断他道：“你去趟大陆，就买了这些个琐碎东西，这些东西还用得着你送，肖少爷你这是要笑掉我的大牙吗。”

　　“哎，你怎么说话的，这些东西怎么了，谁成亲少的了它们。”肖飞岘叫喧道，就差撸袖子揍人了，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有退步。

　　小兰一年前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个很平常的玄鱼岛居民，叶挽青见过一次，眉清目秀，老实稳重，是个靠得住的人。

　　叶挽青想在小兰成亲的时候送她个礼物，所以，特托了要去中原的肖飞岘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给她捎个。谁知这王八蛋竟然给她带这些红枣、莲子，还装了一麻袋。

　　“你先别生气嘛。”肖飞岘对她眨眨眼道。

　　随后他在宽大的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方形木盒子，递到叶挽青手里道：“打开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叶挽青白了他一眼，打开一看，瞬间差点被一团珠光宝气闪瞎了眼，叶挽青“啪”的一下合上盒子，扔回他怀里，闭着眼，努力的平息了一下怒火。咬牙切齿道：“你还是滚吧。”

　　肖飞岘摸着后脑勺道：“怎么？不行吗？这黄金项链多富贵逼人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再看看这个玉镯。”他又在袖子里翻找了一阵，掏出一个刻了几枝梅花枝的盒子，递给叶挽青。

　　叶挽青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下，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冰糯玉镯，看起来光泽鲜亮，很好看。

　　“就它了。”叶挽青道。

　　“那答应我的画眉鸟呢。”

　　“改天给你抓。”

　　“不行，我就要你养的这只。”

　　叶挽青：“它老了，再秃一次毛就要死了。”

　　肖飞岘：“好吧，给我抓只威猛点的，我先走了，改天再来取鸟。”说完，拖着空荡荡的麻袋走了。

　　可惜最终没能抓住一只威猛的画眉，萧索的秋风吹来了一个消息。

　　深秋的树叶落满地，早晨的阳光恰好透过窗棂斜入房中，叶挽青铺开宣纸，正废寝忘食的练一副对联：百年琴瑟好，千载凤麟祥。

　　小兰过来看了一眼道：“这练字的功夫岂是一朝一夕便能练好的，姑娘有这份心，小兰已经很开心了。”
　　叶挽青恍若未闻，倔强的提着笔，一笔一笔的练。

　　小兰摇了摇头，接着道：“昨日岛主接到一份请帖，听岛主说是云门不日将举办一场群贤宴，广邀天下豪杰，金秋赏菊，煮酒论道。不止邀请了我们，连妖族也在受邀之列，不知妖族的两位皇子，谁会来呢。”

　　叶挽青的笔“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一些刻意打包起来的记忆好像要解绑而出。

　　小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接着道：“我很早就听闻妖族的两位皇子品貌非凡，一个果敢坚毅，一个温文尔雅，尤其是半人半妖的二皇子，既有凡人的美貌，又有妖的邪魅，不知以后哪个仙女有幸，能得他青睐呢。”

　　小兰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叶挽青道：“姑娘是从中原来的，有没有见过这位二皇子？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言的一样？”

　　叶挽青低眸想了想，那张脸好像早已隔了千山万水，重重云雾，模糊的连个轮廓都没有了。

　　她道：“好像没见过吧。”

　　小兰不疑有他，失望道：“哦，也是，妖皇之子哪是那么容易见着的。”

　　过了半晌，叶挽青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半人半妖？”

　　“谁？哦，你说二皇子啊，这其中有个传闻，也不知真假，姑娘没听过吗？”

　　“以前贪玩，鲜少留意过这些江湖传闻，等想留意的时候，就成了阶下囚。”叶挽青摊了摊手。
　　小兰：“传闻是这样说的，妖皇在人间曾爱上了一个平民之女，并且把她接到妖界住了一段时间，自二皇子出世后，那女子便回了人间。所以二皇子的身上既流着凡人的血，又有强大的龙族血脉，又因这凡人之躯难以承受龙族之血，发作起来宛如千刀万剐般，所以自小养在深宫中，妖皇因此也对他多了些宠爱……”

　　月棠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她交代了一句“后天随岛主启程回中原”便走了。独留两人在房中静默良久。

　　“我走后，把画眉送给小兔崽子去吧，我欠着他这只鸟呢，总不能一直都欠着，你的喜酒也赶不上喝了。”最终叶挽青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兰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接下来的两天里，小兰只专心的绣她的玉兰花，叶挽青在水榭里，要么安静的练字，要么接着看没看完的小画本，素香水榭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似的。

　　叶挽青抽空去了尤师父那里，如往常那样正经开始打闹收场的学了半天曲子，可惜好像她吹箫的水平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没点进步。临走前，叶挽青如来时那般恭恭敬敬的揖礼，磕了个头。

　　日子一下子就窜到了离别的那天，还是来时的那艘船，船工们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船只，朝戚夫人点了点头，戚夫人率先登上了船。

　　叶挽青背着一个包袱走在后面，小兰一直送她到码头，给她披上水青色斗篷，上面有朵洁白的玉兰花。

　　小兰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帛道：“小兰这次不能陪姑娘走这趟了。这是尤师父托人送来的曲谱，让你有空了多吹吹，或许吹着吹着，有一天就会了。”

　　叶挽青接过塞进包袱里，对着小兰笑了一下，转过身，向船的方向走去，就在她双脚踏上甲板时，突然回过头，跑向站在码头上的小兰，一把抱住，沙哑着嗓子道：“一定不要忘了我。”

　　直到船开走了很远，远到连影子都不剩下，小兰仍然站在码头上眺望着远处，肖飞岘匆匆跑来，喘着气问道：“人呢？”

　　小兰好像没听到，怔怔道：“她让我别忘了她……”

　　肖飞岘摇着小兰的肩粗声道：“我是问你叶挽青她人呢？什么忘不忘的。”

　　小兰：“走了。”

　　两人并肩看着大海，鸥鸟划过天际，没有留下痕迹。落日余晖打在两人的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和着萧索的风沙苍凉了整个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