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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希望 ...

  •   第二章
      希望

      雪停了,陈年燃起了壁炉。冷森森的雾气因室内外温差而堆积在玻璃上,朦胧映出晦涩灯影。
      他料想今天不会有人再来,便自柜台后抽出一本书页已有些泛黄的小说读了起来。
      那是斯蒂芬·金的小说,名叫《肖申克的救赎》。它还有一部电影,当陈月还在的时候他曾陪着她看过,内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其中似乎提到过一句话——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当时陈年很喜欢这句话,可时至今日,他明白有一些笼子,鸟儿是飞不出来的。
      他翻开书,恰好在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了与两旁字体不同的一句话上。
      ‘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好东西是不会消逝的。
      不知道这句话对于已被剥夺过两次‘希望’的人来说,还有没有效用。

      梁医生没去参加杜英的‘婚宴’,他配了些廉价草药,用着土办法熬制成浓稠汤汁,热腾腾端到了杜英面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低声安慰着杜英,一如把她从天台上拽下来的‘万岁爷’一般温柔。
      “我其实早就知道,村长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在这穷乡僻壤,你谁也指望不上,只有自己想办法逃走。”他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将范苦药汁送进杜英嘴里,直到女孩终于恢复了些意识自己捧着碗喝了起来。
      “但我怕你不信我,毕竟我是个外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很绅士地退去一边,看着杜英喝完那碗汤药。
      人在跌入绝境的时候很难不抓住身旁的稻草,哪怕是曾两次求死的杜英。
      她不怕死,但不能就这样死。
      她想起廖生财压在身上那恶心的触感,想起端在村长枯瘦手掌中的玻璃酒杯。
      菜刀是不是还放在那里呢?
      她抬起头,看着离她有一步距离的梁医生,坚定点了头。
      “我信你。”
      与世隔绝,能信的只有他。
      他像是与外界沟通的信鸽,时不时会为杜英叼来一簇新鲜的嫩叶,告诉她,‘春天要来了。’而她会蜷在他怀里望着这一点点翠色的希望发呆,然后问他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 。
      “什么时候带我走?”
      这一切的意义不就是如此么。
      杜英相信,相信他?还是相信她心中的那一点点希望?
      她知道这个男人也在欺骗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她终究是个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暂时,只是暂时的柔软下来,哪怕是假装的。
      她不再反抗,对廖生财,对廖家,也对梁医生。
      她开始帮着廖家做一些农活,冷漠地跟着廖生财的娘去田间地头,听村妇们说一些家长里短。
      背地里,梁医生牵起她的手拽到被窝里,情色地摩擦着。
      “我早就说过,女人嘛,嫁谁不是嫁。”廖妈很高兴看到儿媳妇的转变,却并未兑现当初她给自己的承诺——对媳妇好一点。
      她把家里做饭洗衣的活都丢个了杜英,自己只偶尔捡来一些零碎事做,嗑着自家炒的瓜子,承着邻里羡慕的目光。
      “到享福的年纪了。”村妇们围拢一堆,趁着闲暇又夸起了廖家新媳妇能干,又漂亮。
      “不像城里的女人,只知道花枝招展卖弄风骚。”老太太一擦嘴唇上的瓜子皮,笑容使那张皱巴巴的脸显得更老了。
      “但你也得留个心眼儿,这种女子好不长。”不知是谁多了一句嘴,结束了下午的话题。
      廖妈有些不高兴,觉得村口寡妇就是嫉妒自己的媳妇。但婆婆嘛,总是对这种事情越想越不对劲。乃至于晚饭时瞧见杜英的旧衫子上打了个花布补丁,她都招呼廖生财过去念叨了一通。
      别看这廖生财平日对杜英经常连打带骂,却是个怕爹娘的怂货。吃着他爹种的粮食,整日游手好闲,偶尔帮着龙老四做点零头赚个几毛钱,不够他买烟。
      如今他听见娘这么一说,心里自然光火。但这一次,廖生财仿佛转性了一般没有扭头就冲杜英去一脚,反倒唯唯诺诺应了他娘一声‘没出息’便扭头出了门,说今晚要去和龙老四他们玩牌,不定几点能回来。
      这村子其他地方是没通过电的,天刚一擦黑,一村子老小也就该睡得睡去了。只有龙老四那间不大的杂货铺子里接了个昏黄的白炽灯,天一黑,满村煤油灯的映衬下到显得那儿像个高档娱乐会所。
      还是那几个男人,叼着劣质香烟,刺鼻烟雾在灯影下映得长牌都蒙着一层灰,不怎么看得真切。
      “廖生财今天咋个没来,狗日的昨天还欠我两块钱没给。”穿着军绿色破毛衣的男人支身看了看门外已然陷入夜幕的山林,确定他要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
      “哎哟,那厮儿家里有个漂亮婆娘,哪里舍得天天都来。”摆弄着一种叫做‘电话’的新鲜玩意儿,龙老四调侃着。男人们也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般正要开腔,却硬生生被一声男人的惨叫打断。
      叫声是从廖家传来的,听起来很年轻。他们对这声音不陌生,正是经常走乡串户给人治病赚点药钱的梁娃。
      说不上同情抑或是别的情绪,当他们摸着黑赶到廖家瞧见满地腥臭血渍和梁娃齐腕断去的右手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以后可谁来给村民们看病?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猜到了个中原由。
      那廖生财表面上说着去龙老四家打牌,实际上刚出家门就趁着夜色拐了个弯猫在墙角,没隔多久便借着晦暗天光瞧见一个鬼祟身影闪进了他老婆房里,逮个正着。
      “我把你个下贱货,蛋也不会下净给老子丢人。”廖生财正端着拇指粗的晒干竹棍子打老婆,实实在在棍棍到肉。眼见杜英衣衫凌乱满地打滚,脸上身上全是伤痕,粘着也不知是她还是梁娃的血,村长只好拦住。
      “再闹出个人命,不好交代。”他指了指门外。
      现在的世道和以前不同了,即便是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不好随便出人命的。要是谁口风一个不紧,遭殃的可不止他廖家和梁娃。
      会了意的廖爹也帮着架住了儿子,眼瞅着梁娃在男人们的桎梏下停止了打滚哭喊,发了疯似的扯着腰带勒紧右手肘,似乎是想给伤口止血,也不知有用没用。
      村长一抹脸,即刻像换了一股子官腔般冲着梁娃义正严辞地教育一通,右扭头指着杜英的鼻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以为城里来的女娃子知书达理,没想到也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杜英看着他的脸,又想起了那支玻璃酒杯。
      以长者的姿态,做着自以为对的事。
      他的确很像她的爷爷,她想。
      梁娃同意私了这件事,并抽泣着将所有过错推给了杜英。
      他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想过。只是那只手太疼了,流了太多血,虽然止住了,但还是疼,疼得膝盖都直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
      “是她勾引我的,我还劝过她好好和梁娃过日子。”
      “我不要她,我拿她来有什么用,她是你的老婆。”
      “我没钱,没钱……手里头最多就二百,都给你,放过我吧,都是她勾引我的。”
      “谢谢,谢谢。只要你放过我,我永远不来这村子里。”
      ……
      杜英冷漠地听着,仿佛是在听这个昨晚还在床上承诺带她逃走的男人做另一个承诺。
      她庆幸从最初她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在这个男人身上,甚至可能一点也没有。
      她看着他跪在地上给廖生财磕头,一直到额头又红又肿,很滑稽。但接下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只是头很疼,身上的伤口也疼,肚子也疼。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了廖妈神色复杂的脸,她盯着杜英的肚子,表情阴晴不定。
      杜英怀孕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但廖家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来,毕竟这是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
      传宗接代。
      杜英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只觉得如果狗血电视剧这么编,她一定会从沙发上跳起来骂娘。
      “我们家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可得生个儿子。”廖妈念叨着,对待杜英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仅主动帮着怀孕的儿媳分担了家务,还美滋滋给她炖起了补品,任由廖生财在一旁没好气地叫骂着,说是谁的种还不一定。
      但女人终究是要心软一些,廖妈开始约束着廖生财,在杜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时候,不让他靠近她。后来还允许杜英偶尔出门散散心,但距离仅限于他们家,到龙老四杂货铺——那里人多,不至于再出什么乱子。
      那天,杜英撑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慢腾腾走到了龙老四店门前,恰巧天色尚早,打牌的男人们还没聚过来。杜英站在店门口,朝着屋里新安置的电话发呆,瞧见龙老四来了就转身想走。
      “女子你等一哈。”龙老四操着一口略分别与本地的口音喊住她,似乎犹豫片刻才接着说出来“你还记得家头电话不?”
      杜英愣了很久,回过头的时候眼里满是泪水。
      她不记得,一个也不记得。
      爸爸的,妈妈的,甚至是她自己的。
      完全忘了,或者根本没记过。这里的生活折磨着她,似乎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村妇,只有这一点点外界的苗头才稍稍唤回了从前的她。
      龙老四叹了一口气,摇手一指离店铺不远的一户人家“那里的儿媳妇也是拐卖来的,现在生了两个娃,不想走了。”
      杜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普通的农家屋舍。微微泛潮的木头大门,门口串着两辫子蒜,晒干的柴火堆积在屋檐下,一只母鸡正窝在里面打盹儿。
      甚至有一丝温馨。
      她苦笑着,看见那扇门被打开了,自里面走出一个村妇。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衣裳,一脸黄气。
      等杜英再回过头看店里的龙老四时,才发现他已经走回柜台后面操持着零碎物件,嘴里念叨着“莫想了,女子。没有用的。”
      她低下头,右手撑着后腰缓慢往回家的方向走。
      是啊,没有用的。
      派出所在离这里九十六公里的镇上,车进不来,即便有警察来了,也带她出不去,她知道。
      但一定有办法的,她站在家门口,回首望了一眼龙老四杂货铺的方向。
      她对腹中的孩子没有半点感情,她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她要想办法回去。
      回去之后呢?
      她想不了那么多,不能想那么多,只怕有一个错漏就失去了再一次握住的‘希望’。
      她又去了龙老四的铺子,这一次比上次更早。她看见他坐在门檐上抽一袋旱烟,黝黑的皮肤和圆鼻头小眼睛让他看上去有些憨气。但杜英知道,这个人比梁娃子可靠。
      果不其然,他抬着旱烟袋顺着店后小路一指“从这条路,一个晚上就看到一条河,他们就是这样把你搞来的。”他吸了一口烟,缓慢吐出来。
      “有船吗?”杜英冷静地思考着他所说的话,考虑从水路逃出去的可能性。
      “有,只不过人是他们认识的。”龙老四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像下了什么决心般叹息一声“你先把娃儿生下来,等时候到了,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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