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世界（短篇集）》neverbird

35、陆鱼

　　陆鱼觉得这是再奇怪不过的一天了。
　　先是早上出门时险些踩到的扁平如纸的疑似青蛙或□□的尸体，再是等车时看到的那只拖回一个又白又胖几乎完整的白面馒头,却因洞口太小，只好时不时钻出洞口，探出个头啃一口的老鼠，更别提下车后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猛然回头看见花坛里那一只湿漉漉的死猫。
　　看到那只猫时，陆鱼吓了一大跳，准确地说，她第一眼并没有认出那是一只猫，是的，最初视线略过时，她压根没有意识到那会是除泥土或落叶之外的事物。也正是因为这样，等她意识到时，那种夹杂着恐惧惊奇和难过的情绪真是很难说得清楚。
　　它的毛色不均，大概是被蒙蒙细雨打湿的缘故，花坛里的灌木明显没能给它足够的庇护，它背对着街道，安安静静地躺着。
　　陆鱼忍不住又看了它一样，谁也看不出来到底发生过什么，它是孤零零地自然死去，还是被人类遗弃在这里？它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它是不是曾经也在清晨的阳光中追逐那明亮的光斑？它是不是也曾经在某人温柔的抚摸中舒服地入睡？
　　它的过去是一团稀薄的雾气，而随着它的死去，那过去也更是不再分明了。无论过去如何，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它的结局便是在这个细雨朦胧的日子里，在这个凌乱的花坛中，一切化为了虚无。
　　绿灯亮了。
　　陆鱼从走神中恢复过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急急忙忙地穿过人行横道。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团终将散去的雾气。

　　早上八点上班。
　　每个工作日都是这样，急急忙忙到公司，然后开始一天乏味却忙乱的生活。在那个小隔间里，度过了整整五年浑浑噩噩的日子。陆鱼有时候真的看不懂自己，她似乎每天仍旧是开心的，可偶尔回头细看，却发现那些开心也好，安乐也好的日子背后，有一片厚厚的乌云。
　　她今年二十八岁，没有太多积蓄，没有多少特别的工作能力，没有男朋友，甚至没有多少朋友。如果在某一刻她忽然冷静而客观地观察一下自己，并且思考自己的人生的话，她就会发现，其实自己是通过走错无数个岔路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可那真的是岔路么？有没有可能在无数个岔路的末端，其实通往的都是一个地方？一条条分开的细小的水流又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汇拢，再分开，再聚合，最后都不可避免地涌向那一片海洋。你只是误以为你有很多条不同的路可以走而已。
　　不不，请不要将一切都说成是命运的安排。其实她的人生虽然在命运的规划中，却也是由她自己的种种选择塑造成的。可是她做出的各种选择各种决定背后的那个人格，不正是命运塑造成的么？
　　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还是让我们回到陆鱼这里吧。
　　“小鱼，晚上的聚餐去不去？”冰泉凑到她身边。
　　“不去了。”陆鱼拒绝了，其实公司的聚餐她有时候也会去，毕竟大家关系还算融洽，而且也不好总显得不合群。不过今天她实在提不起兴致。
　　“有安排？”冰泉性格有些大大咧咧，挺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没有啊”
　　“那出来玩多好，一个人多孤单。”
　　陆鱼笑笑，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孤单么？
　　其实在人群中的时候，才是最孤单的。似乎一切和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割裂的，她身在其中，却只是在其中而已，像一个旁观者。
　　经理打电话叫她过去，交待了新的任务。
　　现在比刚入职那两年好多了，不需要再过天天加班每天睡前都想着第二天要做哪些事生怕做不完的日子了。
　　可虽然人最本能的需求是逃避痛苦，可这还不够啊，还需要追求幸福不是么？陆鱼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具空壳，呼吸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想要努力挣扎去追求幸福，却没有一点力气。

　　晚饭去吃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面馆里的咖喱牛肉饭，味道很棒，吃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就是这种小满足小幸福才让自己一直撑到现在的吧？在外人看来的正常和快乐。
　　然后回家，看完两集美剧，然后决定跑步。陆鱼给自己定了一年跑一百多公里的目标，然后不出所料，总是懒得动，比起计划严重滞后。总是这样，对自己有种虚妄的信心，以为以后的自己是好，以后的日子是好的。
　　实在是不想这样过下去了。
　　她换好衣服和鞋子，出发了。
　　家附近有这样一条路，最近刚刚铺设了跑道的材质，可供两三人通行，晚饭后总是有很多人，不过在晚上九点的这种时候，人并不多。
　　陆鱼开始奔跑。
　　她跑得很慢，跑一公里要花上八九分钟。不过比起以前，那种跑一分钟就太阳穴抽筋心跳快得要蹦出来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要好多了。再小的进步也是进步，虽然自己现在很糟，可是以前更糟啊。会好的，一切会好的。
　　跑道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枝杈舒展着，惬意地和另一边的枝杈牵着手，又高高地举起。在黄色的灯光下，像是一条长廊，又像是一条隧道。她就这么慢慢地跑着，从零星的几个散步的人身边超过。
　　别想那么多，一步步来。
　　一步错，步步错。
　　那从现在开始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好不好？不要想那么多。抓住现在，做该做的。跑步也好，重新开始和多年不见的朋友联系也好，为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好不好？
　　跑到后来，脚步似乎变轻快了，大约是因为快可以停下来了。
　　半个小时，她给自己定了半个小时这样容易完成的目标，不要太贪心，半个小时就够了。
　　在结束最后两分钟的冲刺后，她停了下来。心中刚开始出现一种舒畅而充实的感觉。
　　日子还长着呢。
　　我自己可以把它过好的。

　　日子还长着呢。
　　我自己可以把它过好的。
　　这是陆鱼临死前脑海里的话。
　　一切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有机会感到怨恨，抑或不舍，抑或解脱。

　　“这就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天？”白无常指着虚空中出现的画面。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猝死，确实没有什么非正常因素。”白无常说，在他们看来，只要不是非人类的生物作祟，猝死这种人类所称的非正常死亡，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既然没有问题，就可以带着刚刚勾的魂回地府了。
　　“还这么年轻啊。”白无常感叹，指尖在一个屏幕上滑着，他得做好登记，如今地府也都是电子信息化了，“她叫什么来着？”
　　“陆鱼。”黑无常答道。
　　白无常已经习惯了黑无常的惜字如金，他又叹了一口气。
　　“鱼，还是活在水里才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