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世界（短篇集）》neverbird

34、鸟人

　　鸟人，石头说。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见鸟人了。石头的声音很平淡，脸上却有种异样的神采。
　　鸟人？
　　一个干瘦的身影，背上有一对灰白相间的翅膀，那么的大的翅膀啊，就像一只大鸟。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呢？石头忽然激动起来，手中的杯子剧烈地晃动着，一些茶水溅到了茶几上，还有几片黄绿色的茶叶。
　　我们小镇的大街上出现了鸟人，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红色的电话亭旁，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可是没有人在乎，所有的行人都漠不关心地经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没有人在乎，他们若无其事！
　　石头原本苍白的脸色上出现了红晕，却让人更担心了。
　　没有人在乎！他说。
　　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那么狂热，像是想让我在他的瞳孔中，看到那对巨大的翅膀，那翅膀上有灰白相间的羽毛。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斟酌了下措辞，小心翼翼地问。自从石头的女友离开以后，他就大病一场，也许医生不该让他那么早就出院的。
　　你不信？他问。
　　我没有不信。我急急地解释，生怕会刺激到他。
　　你也不信。你们都不信。石头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回茶几，起身就要走。
　　我拉住他。我真的没有不信。
　　那你信么？他回过头来问我。
　　我……
　　我犹豫了。
　　你看，你还是不信。石头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石头消失了。
　　整整一个月。手机永远是关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个月以来，我走在街上时，会忽然不自觉地张望。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知道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疯狂。可是每过一天，我心中的疑虑就多了一分，我坚信石头是出现幻觉的想法就弱了一分，我觉得他是以他的决绝来表达他的愤怒，来惩罚我们这些不愿意相信的人，也许这只能证明他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可是我忘不了他转身离去前的眼神，清醒而坚定，那不像是一个接近疯狂的人才有的眼神。
　　在我张望四周的时候，我甚至隐隐觉得，我其实不是在找石头，而是在找鸟人，那个有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的鸟人。我睁大眼睛，生怕在眨眼时错过了真相。有一天，在听到异样的声响和呼啸的风声时，我穿着短裤就冲到了阳台上，结果当然是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鸟人拍打翅膀出现在六楼的我的面前的画面。

　　已经去警局报过案了，可是警察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也许他只是需要静一静，我对自己说。石头其实有些孤僻，和前女友百灵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能维持一定的社交，自从百灵离开后，他越来越孤僻了。
　　我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也许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谁也不知道石头和百灵之间发生了什么。
　　原先的他们那么好。
　　像是两颗纯净的水滴，变成了一颗更大很饱满的水滴，然后在阳光中折射出那些美好的颜色。他们说当你遇到对的人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有了意义，以后面对的一切也都有了意义，你入睡，你醒来，你微笑，你流泪，一切都有了意义。
　　再然后，那颗晶莹的水滴落在了地上，把自己砸碎成了无数颗细小的小水珠。他们没法再合成一颗水滴，也回不到原先那两颗纯净的水滴了。
　　石头和百灵就在一夜之间，斩断了所有的联系。
　　他们再也不完整了。
　　没有怨恨没有争吵没有狰狞没有眼泪。
　　只有大病一场的石头，和搬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百灵。

　　我去找了百灵。
　　百灵似乎并不吃惊。她递给我一本灰色封皮的本子。她说里面夹着的东西，是她十天之前收到的快递。快递单上的寄件人是我的名字。
　　哪怕是三个字，我也能认出是他的笔迹。她说。
　　我翻开那本本子。
　　里面是一根羽毛，羽毛很大，有本子的一页纸那么大，上面细细的绒羽，灰白相间，我伸出手摸了一下，又猛地缩了回来。
　　我把羽毛连同本子还给百灵。
　　你留着吧，百灵说，我不想扔掉它，也不想留着它。
　　你把本子也留着。她说。
　　说再见时，百灵的表情是宁静的，她的眼神也很决绝，很清醒，而我模模糊糊中仿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石头离开时那种神情。

　　我把羽毛和笔记本一起带回了家。
　　石头还是没有出现。
　　也许，他已经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了。
　　我也停止了寻找。
　　那片羽毛，像是一个庞大的句号，宣示了这一切的结束。

　　一个人的消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答案会让你吃惊。
　　世界还在一如既往地运转，夏天远远地跟随着一阵台风离开了，秋天跟随者一片斑斓的树叶到来了。
　　之前还在被人茶余饭后，神神秘秘地带着一种彼此意会表情而轻声讨论的石头这个名字，已经和他的主人一样，失去了踪影。
　　我也只会偶然想起他，以及那一根灰白色的羽毛。

　　我们分手吧。女友对我说。
　　没有一点点预兆，没有一点点防备。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我像往常一样去捏她的脸。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微微嘟起嘴，大喊你要死啊，然后过来捶我胸口。
　　为什么？
　　你心里一直装着她。
　　谁？
　　你知道是谁。女友手里是那本灰色的本子。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因为我自己都从来没有这么想。
　　我的解释没有一点效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相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以为的真相。
　　女友离开了，离去时，她的背影渐渐的，和石头，和百灵重合在一起。所有这些离开的人，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我仿佛生活在一场梦里。
　　一场噩梦。
　　每一个人都发生了离奇的故事，每一个人都做着奇怪的事情。
　　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这一切的荒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阳台边缘上的。
　　等我意识到时，只觉得城市的夜景那么好看。
　　到处都是灯光，似乎在没有阳光的黑夜里，人们也不需要害怕，因为人们已经有了无尽的光明。
　　可灯光是冷的啊，再怎么光亮都是无尽的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腿开始微微发抖。
　　吹过耳边的风呼呼的，带走了更多的温度。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根本没有想要死的不是么？
　　我想要爬下去，可腿已经麻了，我失去了平衡。
　　下落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一生并没有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掠过。我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不，是一片黑暗。
　　然后我落到了地上。
　　没有想象中痛苦。
　　因为在加速冲向水泥地面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有东西托住了我，我突然间从失重的状态中拯救出来，然后近乎水平地滑翔了一段。
　　然后我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是石头。
　　他背上是一对灰白相间的翅膀。
　　他什么都没有说，离开前，又像之前那次一样看了我一眼，只是这次的目光中，多了一种安宁。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
　　直到有热心的路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没事吧？
　　鸟人，我说。
　　什么？路人一脸疑惑。
　　我看见鸟人了。我笑了。
　　他背上有一对灰白相间的翅膀，那么的大的翅膀啊，就像一只大鸟。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虽然也许并没有人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