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昼》奶妄

2、大梦初醒祁家太傅

　　傅池咬着下唇，低下头将眼角在袖口狠狠一抹，起身喘了一口，抬步走向那安置于殿中的冰棺——那得以保存太傅尸身不腐的魂归地。
　　傅池方被情绪侵了脑，五感模糊的厉害，此刻神思敏觉统统归位，却越发的放不下心来，那冰棺透如纱亮如晶，往日总能朦胧间就能看见那个男人静躺在其间的白色身影——如今却空空如也。
　　傅池方寸大乱，心头重重一跳，快步走上前去却怔在了原地，像被人万箭穿身钉在原地，半步移动不得——祁修不见了。
　　心头无端大火漫山而起，烧的傅池眼角赤红，周身戾气煞人，大声叫喊着：“来人！”
　　“陛下！”一列巡兵应声而来，整整齐齐跪在无名殿外——傅池禁止任何人踏入这无名殿半步。
　　“祁大人尸身被盗，给朕去查，抓出来、诛九族、抽筋剥骨、碎尸万段！”傅池衣衫尽乱，咬牙切齿的模样如十八层地狱爬出来那喝人血食人肉的恶鬼，字字阴狠，“找不到，死的就是你们。”
　　“是！”
　　丑时三刻刚静下来不久的晋都皇宫片刻灯火通明，将将换完巡防班的列兵还未捂热被窝又被人生拽出屋子，连衣服都是草草穿上，各宫娘娘、公子被人从美梦中敲醒，还未来得及发火，宫殿已被鱼贯而入的禁军翻了个底朝天。
　　那从龙床上醒来的少年刚准备二度入睡，被言一公公拉起：“哎哟，秀公子莫睡了，外头翻天了，快去劝劝陛下吧。”
　　秀公子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柔声问：“陛下怎的了？”
　　言一一言难尽的替他更衣：“是祁大人不见了。”
　　“什么！”秀公子瞪大眼，最后的瞌睡倏然飘散，那双眸子里满是震惊，顾不得衣着不整，从言一手中拽回衣带就从殿外奔去，“陛下在那边？”
　　“是。”言一跟在他身后着急忙慌的喊道，“您慢点，鞋，穿鞋，主子。”
　　若跟在傅池身边多年，定然见过祁修，那个以清风傲骨熬就一身血骨的男人，守礼仪规矩，知端重廉耻，待人春风化雨，一举一动都似丈量好一般的温和却疏远。
　　祁太傅心中有尺，待人接物自有一套风度，可对被对待的人来说，祁太傅的举止言行本该与风月无关，但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他那心底最柔软的弦，奏起一曲于世不容的相思曲，且愈奏愈烈，数十年不经意间抽丝剥茧，将那一曲生生刻尽骨肉，一世再割舍不开。
　　言一跟着傅池的时候，祁太傅就已经在傅池身边了，于是言一局外旁观的看着傅池从心里生长出那扭曲的爱慕之花，一步一步深陷他自己挖好的泥沼并连抗拒都未曾有过，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溺死在那一汪潭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自从祁太傅死后，傅池登基为帝，几乎杀尽当初阻挡他的人，并在天下各地搜罗与祁修相像的少年，收进宫做公子，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傅池就来者不拒——眉眼相像，身形相像，或者一颦一笑相像，只要能在那人身上寻找可以寄托一腔哀思的地方，傅池就宠爱有加。
　　傅池那本是慌张唯诺的少年心思不知何时已长成了古木参天，变态极致的占有哪怕是祁修已死也要留在身边，傅池大手一挥花了数百万两寻来了这么一方冰棺。
　　秀公子本名叫何安儿，是边陲小镇勾栏的小倌，有好男风的士兵流连其间，见其模样像极了前朝太傅，当即将其带回晋都敬献帝王，帝王大喜，士兵一无建树二无战功却一路直升，如今已是个副将。
　　言一第一次见何安儿的差点当场下跪行礼，一声祁太傅已在喉间百转千回，傅池见状哈哈大笑，搂过何安儿：“你也觉得像是不是，朕也觉得像，甚好，甚好，日后你便单名一个秀字，言一，日后秀公子的起居都由你负责。”
　　言一是除了祁修，最早跟在傅池身边的——不，或许没有除了，祁修或许没有跟过傅池，只是顺带教导而已。后宫那些公子，傅池宠归宠，却也都是分寸有度，宫里人都知道言一对傅池而言的意义，早以把他当成了第二个主子看待，哪怕是总管公公之职也不过是挂名而已。
　　但这一次直接让言一看护着何安儿，言一知道，傅池是真的很开心。傅池能找到替代品，言一很开心，时常教导何安儿往日太傅的一举一动，一年下来，若是何安儿不开口，不刻意分辨，若不是明知祁修的尸身就躺在无名殿内，言一几乎就要觉得何安儿就是祁修了。
　　也正因如此，何安儿入宫一年载，圣宠却仍盛，一月大约二十来天都是要何安儿侍寝的，后宫但有嘴碎妒忌者，傅池直接一剑结果了，久而久之，再也没有敢对何安儿点评一字一句——没办法，谁叫别人生了一张和祁太傅以假乱真的脸。
　　何安儿也从言一处听过关于这个前朝太傅的事迹，对自己的圣眷正浓是借了那死人的光心知肚明，也乖巧的没有在傅池面前提起过祁修这个人，总以为自此就会陪着这个年轻帝王安稳度过余生，谁知竟出了事故——祁太傅尸身被盗。
　　何安儿赤足奔上百丈石阶，玉手搭在门扉上气喘吁吁，清秀的脸庞上泛起红晕，他看到那个年轻帝王像困兽焦躁不安的坐在冰棺旁，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气急。
　　何安儿站立于门前，犹豫着自己的恩宠够不够支撑自己踏进这殿内一步，他见过傅池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一年前自己新进宫却独享恩宠，惹了许多人眼红，有位身怀六甲的娘娘嘲讽自己生了一张好脸蛋，被傅池听见，一剑割喉，一尸两命。
　　何安儿至今还能记起那娘娘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畏惧的眼神。
　　何安儿打了个寒颤，觉得还是不要恃宠而骄做些挑战傅池底线的事情，思及此，他的气息也渐渐平静下来，正欲开口傅池却抬起脸来，往日深如寒潭的双眸里此刻满是迷茫无助，像头走失的幼兽，他轻唤：“祁修？”
　　何安儿搭在门弦上的手紧了紧，温声道：“陛下，我是秀。”
　　傅池瞬间脱了力一般身子往下沉了沉，通红的眼眶盈盈有泪光闪烁，他伸手遮挡了大半视线，良久，开口：“是你啊。来，进来，陪陪我。”
　　何安儿缓步走到他身边，跪在柔软羊毛毯上将身子尽可能的靠在傅池怀中，柔若无骨的手掌缓缓贴上傅池那躁动不安的胸膛，他微微仰起脸，看着那明明已经朝夕相处了一年却仍旧陌生的面容，温声道：“陛下。”
　　傅池鼻头一酸，将何安儿紧紧拥入怀里，力气大的要将他单薄的身子揉进自己血肉里，傅池慌乱的在何安儿脸侧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细吻，哽咽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何安儿垂眸，敛去那一丝属于何安儿的心酸，换上祁太傅的温和，身上骨肉被那人有力的禁锢挤压的生疼，何安儿生生忍下，抬手轻环住了那人的背脊，安抚道：“不会，陛下，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何其心酸，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这个我，到底是谁呢。
　　是你不想要的何安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