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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初醒祁家太傅 ...

  •   初夏时节蝉鸣轻响,温热的晚风裹挟着若有还无的青梅子酸甜悠悠打着卷儿漫步而来。
      傅池身着寝衣披着外袍踏着破碎月色而来,伫立于百丈台阶之下,仰头望去,双眸里结着万层数九寒霜,看尽一场白云苍狗。
      那座无名宫殿碧瓦飞甍,澄金灯笼摇曳在雕花长檐下,挽着花结的白绸经了长久的日晒风吹微微泛了些岁月可寻的黄,古朴门扉许是被风吹开了些许,缝里洒下一小片儿烛火光来,若有若无的梅香如纤纤柔荑涂着凤仙蔻丹,一下一下的引诱着他缓步踏上那万层玉阶,月光清冷昭昭,拉长了傅池甩在身后的背影,空显出与世隔绝的孤寂之感来。
      男子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纸上,微末里能看清那些不经意间翘起的发丝,怪这炎炎夏日闷热,傅池只觉呼吸都有些刻意起来。
      在门口站了半晌,傅池推门而入。
      书案上梅香袅袅,黝黑的木案上平铺着一张轻似蝉翼白如雪的宣纸,一侧压着秋色镇尺。
      祁修一袭白衣立于案后,一手挽着袖,一手执了狼毫行书。
      “相煎何太急”是祁修题的字。
      傅池不发声响的望着那与自己无二无别的字迹,这些年他早已将祁修的字迹模仿的入木三分,笔触丰秀,盈盈宛若那人以死明志的清高——将祁家数代不屈风骨都熬进了一笔一划里,字字句句泣了血。
      祁修放下狼毫,偏头望来,瞳仁里一贯的开满了盛世桃花,语音却竟比月色还要清冷三分:“傅九,我管不了你了。”
      祁修的心口倏然炸开一朵血色玫瑰来,那适合拨琴执笔的一双手竟攥出了一身的气劲,骨节声响,泼墨般的血珠滴落在白如雪的纸张上,如同满天风雪里傲放的红梅,屡屡飘香,衬的那墨字愈发刺眼,像酿铸了一场弥天大错。
      傅池双瞳骤缩,这才看到他的洁白袖袍处不知何时已攀上层层青苔如用墨绿丝线暗绣了繁复的莲纹。
      傅池双唇轻颤,不思议的望着面前光风霁月的男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白骨,一身名与傲皆散为尘,最后如枯蝶坠落于泛着月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记忆中永远光鲜洁净的白衣此刻皱皱巴巴如同在红色染缸里泡过,艳的像一件讽刺嫁衣,灼伤了傅池的双眼。
      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祁修!”
      “祁修!”
      傅池猛然坐起,惊呼荡开去又触了壁弹了回来,偌大的寝殿内只剩随风扬起的白色纱帐应和着他的无措恐慌。
      身旁有肉香软骨攀着裸露的胸膛绕上来,声音娇嗔,却是个男子:“陛下怎么了?”
      傅池迷茫的顿在原处,动作也不曾变过。
      “陛下,怎的了这是,又做噩梦了?”言一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身着暗色蟒袍——已经是总管公公了。
      傅池这才阖了阖眼,轻出了一口气,已经过去了三年了。
      “陛下又梦到太——祁大人了么?”言一从一旁挂架上取下准备着的巾帕替他拭去了额角的薄汗,“哎哟,这出了一身的汗,陛下还是起来沐浴再入睡吧,当心着凉了。”
      傅池这才感觉到寝衣已经湿透了。
      祁修死前的话语如同索命符咒,数千个日夜里纠缠不休,精疲力竭的同时却又庆幸着——起码自己还能见到活着的祁修。
      傅池起身在少年额间落下一吻,摆了摆手,随手拽过扔在一旁的龙袍,潦草披上身踏着破碎的月色往殿外走去:“朕去走走,不必跟来。”
      那座无名宫殿碧瓦飞甍,澄金灯笼摇曳在雕花长檐下,挽着花结的白绸被更换了一次又一次,崭新如初如同昨日刚办完丧宴,暗红门扉紧紧闭着,殿内燃着两列长明灯终日不歇,暖黄烛色将殿内丧幡飘飘然映在窗纸上,似孤魂被拘于魂殿门外徘徊不休,不得其法而入。
      傅池攥紧衣袖拾阶而上。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这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明争暗斗,出演多少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生离死别才能得到这一袭明黄龙袍——此刻却如同一件破布棉衣一般被他攥在手里,毫不怜惜。
      三年前傅池也是‘多少人’中的一个,可这芸芸众生能放下贪嗔痴的又有几人?傅池是个庸人,生于帝王之家,为登上金玉朝堂那万人觊觎之位,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
      一场隐忍了数十年、拼尽数万军民之命、在晋都洋洋洒洒下了一场血雨的宫变在三年前暮鼓声响时如同风间尘埃,落定便歇。
      丹陛大乐与丧钟齐鸣,昭告着天下大晋易主,提醒着傅池——祁修死了。
      死在他忠心护着的皇帝面前,被傅池一剑穿了心。
      绣着精致飞龙在天的龙袍被他如同破布一般踩在脚下,傅池穿着汗透了的寝衣在温热夜风里打了个寒噤,伸手推开了那道生死的门。
      二十盏长明灯分立两侧,雕龙画凤的圆柱上嵌着数以万计的琉璃珍珠——若是有人来此顺手偷盗走一颗,也能衣食无忧一世了。
      于门槛处铺出一条虹软地毯来,直通殿中那一方冰棺前,一旁书案上摆着兽形文鼎燃着他生前最爱的梅香,袅袅白烟在空中无尽纠葛最后消散湮没,连踪迹都寻不到一丝。
      傅池在门口呆立了片刻,缓缓蹲下身,抱着膝将脸埋在臂弯里,呜咽着,哭了。
      这个登基刚满三年的新皇,哭的一如数十年前尚书房里受尽欺负的不受宠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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