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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云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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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云泽时是彭定义带人来迎。白梨打开车门,谢宝宁还在等着黄芪摆凳子,便看到一个穿着九品官府的中年男子跪在了马车前头。彭定义跪定,大喊了一声“大人助下官还儿女一个公道!”然后便直直地对着南梁潇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不论彭定义有无所求,这一跪南梁潇都是受得起的,可谢宝宁不行。看到彭定义跪下,谢宝宁也没时间管小凳有没有放好了,都不要白梨搀扶,一个激灵就跳下了车。虽说还是站稳了,中间晃荡的两下还是差点把白梨和黄芪吓了个半死,初一在一旁更是目瞪口呆。
南梁潇也有些意外,皱着眉头盯着恭恭敬敬站在黄芪边上等着自己下车的谢宝宁看了好久,才抚平了衣袖,踩着已经摆好的小凳下了马车,径直走到彭定义身前,将彭定义扶了起来。“彭大人快请起。在下受陛下与刑部谢大人之命赶到云泽,细查云泽湖河神案在下职责所在。初来乍到,还需要彭县令多多协助。”
“萧大人放心,下官必定知无不言。”彭定义说着又深深向南梁潇鞠了一躬。“不知其余大人如何称呼?”
南梁潇点头示意初一,接过初一从袖笼中拿出的官文交给了彭定义,又指着站在身后的谢宝宁等人一一介绍道:“初一、初二,谢大人身边侍从,此次也是听从谢大人安排与在下同查此案。谢宁,此次便是他发现了案件蹊跷之处。”
彭定义听了这话,再去看谢宝宁的时候眼中几乎放光,谢宝宁有些无措地往南梁潇身后躲了躲,错开了彭定义的注视,这才跟着初一等人一同向彭定义拱手行礼,
彭定义又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位身材矮小、五官娇柔的谢宁,心中浮出一些不好的猜想。京中向来贵人多,怪事也多。萧梁只介绍谢宁为“发现案件蹊跷处之人”,并未明言其身份。若是刑部官吏,也应当出现在官文上才是。彭定义仔细想了想刚刚自己看到的官文内容,并没有提到这个谢宁。
非刑部之人却能接触到刑部案件,刑部尚书谢荣昌姓谢,这个谢宁也姓谢,生得又实在像个女子......彭定义的眼皮跳了跳。
谢宝宁也紧张得手心冒汗,南梁潇心中却早有准备。从谢宝宁一身男装坐上马车开始,他就没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瞎子才看不出来谢宝宁是个女子。
不过这人是自己带出来的,又是被自己父皇逼出来的,南梁潇也只能想方设法在彭定义面前为谢宝宁打掩护。
彭定义只见萧梁身形微微左移,遮住了自己观察谢宁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失礼,赶紧道了声抱歉,问道:“萧大人可是准备入住云泽官驿?”
南梁潇点点头,“麻烦彭大人安排。”又俯身在彭定义耳边小声说:“想来大人也有所察觉,这个谢宁不是什么寻常人。”
彭定义心里一惊,没有想到这个萧梁会如此直接。他又看了一眼正伸长脖子想偷听萧梁与自己对话的谢宁,低声问道:“请萧大人明示。”
“谢宁,乃是祝国公府家臣。”南梁潇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谢宝宁容易引起怀疑之处不过就是她的身高,还有,长得太漂亮。这在南梁潇看来不难解决,把名头推给祝国公府就是,何况谢宝宁本来就是谢家人,他的话也不算是胡说。
南梁潇根本不介意把谢宝宁的身份抬高。
彭定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祝国公谢家一向看重容貌之事可谓无人不知,自己在求学时期偶尔看看闲书也能看到关于谢家求美的趣事。至于谢尚书所携领的刑部,非容貌出色着纵有惊世才学不得入内的传闻彭定义曾听过,萧梁此人也是品貌非凡。
说谢宁是祝国公府家臣,这样好的长相,倒是有八分可信。
“彭大人知道,此案不简单,谢大人能派出府上能人与在下同来,足以看出刑部、乃至陛下对此案的重视。”南梁潇对彭定义比了一个七的手势,“谢大人命在下七日内破案,不论是为了云泽百姓还是为了彭大人一双儿女,还请彭大人多多配合。”
“一定一定。”提到死去的儿女,彭定义又红了眼眶,往右后方退了两步,“下官带各位大人到官驿住下,各位大人有何需要,吩咐一声,下官无论何时,随传随到。”
“彭大人。”谢宝宁扯住了正准备转身去马车上拿行李的南梁潇,同时喊住了彭定义。
“我想和彭大人聊聊云泽县河神娶亲的传说。”
“下官千元七年考中举人,十二年的春闱后有幸被赐同进士出身。下官同族兄长入了二甲决心要考庶吉士,下官便外放到了云泽县。下官与拙荆都是北地之人,此前从未听说过什么河神娶亲。到了云泽,也没听乡民主动提起过,直到那天田家找上下官说他女儿被河神下了聘,要下官赶紧去把那个装神弄鬼的河神逮出来。”
彭定义说到这儿苦笑了一声,“说起来可笑,虽然下官最终没能查出个结果来,但好歹助田小姐逃过一劫。下官一双儿女失踪之时,嚷着说是河神发怒,要乡民不要出门搜寻以免惹怒河神的,却也是这个田家老爷。”
南梁潇瞟了一眼身旁听得专注入神的谢宝宁,忍不住敲了敲谢宝宁眼前的茶碗。谢宝宁转头也看了一眼南梁潇,扯过南梁潇放在自己面前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女孩儿的指腹温暖柔软,酥痒的触感被攥在手心,南梁潇不可避免地心猿意马了一会儿。
谢宝宁写的是让他记下彭定义说的内容,看来小姑娘专注归专注,记性却很一般。南梁潇无奈地喊初一给他把纸笔拿来,记下了彭定义提到的田家。
“彭大人,梦泽县上交的卷宗中记录,你在事发前曾走访各处了解河神娶亲传说。”谢宝宁对田掌柜却不大感兴趣,“彭大人打听到了什么?我想先听听故事。”
彭定义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南梁潇。南梁潇没有给彭定义回应,只低头握笔,一副时刻准备记录彭定义所讲内容的样子。
彭定义只好叹了口气,转而去讲自己所知道的与河神有关的故事。“刚刚也提到了,下官是前年才到的云泽,一来就遇到河神娶亲一事。下官从不信鬼神之说,只觉得这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便想着要从乡民身上入手,打听始末。”
“打住。”谢宝宁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彭定义的发言,“彭大人,咱们直入重点,说说你在云泽县乡民那里都打听到了什么。”
彭定义有些不满,“谢大人,你这是在说下官之前讲的都是废话?”
“不是。”谢宝宁摇头,“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彭大人刚刚讲的固然重要,却是可以缓缓再谈的事情。我想听的,是最要紧的,刻不容缓的故事。”
眼看彭定义的眉头越皱越紧,南梁潇用笔杆碰了碰谢宝宁的手背,谢宝宁扭头来看他,也是眉头紧皱。南梁潇学着谢宝宁刚才的方法,用笔杆在谢宝宁的手背上写了一句“稍安勿躁”,转而看向彭定义说:“彭大人不如就从河神娶亲这个传说是何时、从何人口中传出来的说起。”
“下官一开始问的,是从前那些据说是被河神娶走的少女的父母。根据这些人的说法,从他们记事起,这云泽就流传着河神要娶亲的故事,代代相传。所以,生了女孩儿的人家往往都会掐着年份过日子,生怕碰上了这五年一娶。”
彭定义顿了顿,接着说:“这些人不知道传说从何而起,但是却对自己的女儿是如何被娶走的记忆深刻。据下李家大娘所形容,千元七年腊月二十三那天早上她在院子里看到了河神的聘礼,要娶的是她家刚满十五岁的二姑娘。这聘礼就是云泽湖里特产的一种大头鱼。通体漆黑,没有花纹。作为河神聘礼送出的大头鱼会被涂满红漆,就搁在竹篮里,李大娘看到的时候,那尾死鱼还蹦哒了两下尾巴。”
南梁潇听着,写下了“夜捕活鱼”四个字。
“李家二娘子在家里哭了好些天,年三十一大早,李大娘果然在院子里又收到了嫁衣和避水丸。嫁衣的布料用的很好,都是绸子做的,上头用金线绣着蝴蝶和芙蓉,盖头上也绣着喜字。李家二娘子闹着要自杀,被兄长救下,强行换了嫁衣。那头傍晚,李大娘亲手喂女儿吃了避水丸,李二娘子吃下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昏睡过去,李大郎和李老爹把女儿带到河边,放在竹筏上,用长竿送到了河中央。”
“先等等。”谢宝宁沉思了片刻,问道:“李大娘将嫁衣的模样记得很清楚,那这避水丸呢?长得什么模样?”
彭定义一下愣住了,“这个下官没有细问。不过避水丸这选中的新娘家也就只收到一颗,用过的人都已经失踪了。下官想,既然李大娘,和下官问过的其他人,都没有仔细描述过这个避水丸,它从外观上看应该与一般的药丸没有什么区别吧。”
“田家收到了嫁衣和避水丸吗?”
“收到了。”彭定义看上去有些为难,“不过据下官所知,田掌柜收到嫁衣的那天就把嫁衣一把火给烧了,这避水丸,下官也不确定田家还留没留着。”
谢宝宁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这种暗中摸金,好不容易伸出手摸到的却是一堵墙的感觉实在是太闹人了。
南梁潇也有些不满。起初听明帝讲起谢荣昌设置档案馆的构想的时候,南梁潇还有些不赞成,觉得这虽然有利于涉案相关物件留存,但是每个县都要设立对应的档案馆和管理官吏,未免有些费时费力。
如今到了云泽县,南梁潇心里也把档案馆一事默默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