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荣光》琥玉

38、新装

　　大清早余邵荣打着哈欠从沙发上的被窝里爬起来时慧慧已经蹲在炉边生火了，她有余邵荣家的新钥匙，她要今天给余邵荣做早餐。用慧慧的话说余邵荣总懒洋洋做事不得劲，换她来，她能比余邵荣强一百倍。

　　虽然她笨手笨脚磕磕绊绊废了不少功夫，但余邵荣毕竟能躺在沙发里就吃到热腾腾的早饭，冲奶粉加甜面包就算没花样他也非常感恩。

　　慧慧一边啃面包一边口齿不清地给余邵荣说她昨天‘开眼’之后看到爷爷身上有好多浅红色丝线，拽掉一把又一把，足足弄了一大团，现在全在戒指里藏着。

　　余邵荣问她说她爷爷有没有觉得好点，慧慧说她觉得爷爷昨晚睡觉睡得很安稳，今天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收集到的红色丝线并不是“疫病源”，而是叫做“诱发源”的东西，名称依旧是问号，但现在他俩基本能确定，通常开启黑白视界以后看到的丝线大都是有害的东西，驱离对人的身体有好处。

　　余邵荣不理解这些东西到底跟“诅咒”有什么关系，难道所谓“诅咒”就是把各种带有负面效果的“疫病源”投放到目标身上么？

　　他跟慧慧受到奖励都获得了“开眼”和触摸疫病源的能力，但他俩对这些东西的作用和效果一无所知，全靠自己慢慢摸索。

　　早晨去学校的路上冷风簌簌地吹，余邵荣最厚实的衣服早就废了，现在身上单薄，冷得直打颤。

　　路过学校隔壁的时候余邵荣把那扇红大门指给慧慧看，透过大门洞能看到面宽敞的院子，但院子里有条大土狗，人靠近了就汪汪叫，他俩只能隔老远指指点点：“这院子连几间破砖房差不多有三四百平，买下来重新休整下就能住进去，我就把羊栓在院子里的果树底下……”

　　唉！不知道这院子人家卖不卖，卖的话卖多少，余邵荣又该找谁帮他买，帮他买的人又会不会欺负余邵荣年纪小，贪污他的钱……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直到坐进昏暗的教室里余邵荣还在为那事头疼，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今天是周二，也就意味着还有六天他跟慧慧又要进纯白之核了，命随时会没，偏偏钱还没想好怎么花……

　　余邵荣心想，或许就应该把钱交给独腿老汉，就算贪心的老汉会把大部分藏起来，就算贪心的老汉会想从他俩口中套出钱的来路，但一小部分他们还是能享受到的，总比现在捏手里花不出去好。

　　晨读结束是有钱同学买早餐一边吃一边炫耀，没钱穷逼装模作样读课文写生字努力学习的时间，余邵荣跟慧慧来之前都吃饱了，用胳膊支着脑袋聊天。

　　“慧慧你想要什么东西？”余邵荣面前摆了小本子，打算列个单子出来，到时候统统买。

　　“我不知道。”慧慧很茫然，歪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你不想要新衣服？”余邵荣问她。

　　慧慧有些迟疑，似乎想说想要，但又觉得其实没有那么迫切。

　　“也就那样，”慧慧低头看自己沾着脏污的外套前胸：“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

　　呃……余邵荣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但老实说，余邵荣也有类似的困惑，身上揣了五块钱的时候特别激动，恨不得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五块钱，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把五块钱花出去，最好能用一千种花法变着花样花它。

　　现在他突然有一万块，以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想买的房子没法买，他又突然间觉得好像他也不需要什么东西，就这样也行。

　　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他必须得改变，最起码这周末再次去纯白之核的时候他跟慧慧要穿上结实保暖又方便行动的衣服，他们得带足水和食物还有工具，连徐大志和王淑芬那死鬼都能想到的东西，他没道理比他们做得还差。

　　他得吃饱饱的，得锻炼身体，得看点有关野外求生的书籍，最好还能找人学点拳脚功夫……

　　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余邵荣你放学要去买衣服？”慧慧抓着余邵荣胳膊皱眉头：“可是我放学得回家，不能和你去。”她爷爷等着她呢，迟回家十分钟，满街喊她。

　　“你不用去，你的衣服我帮你买。”慧慧跟余邵荣一样高，他俩衣服尺码没差别，余邵荣买衣服的时候多要一套就行。

　　“我想跟你去，我还没去过！”慧慧比余邵荣惨，她还没买过衣服，所有的衣服都是别人穿旧或者老头自己改小的粗劣货。

　　“等周末有时间再带你买，我今天先自己逛。”

　　尽管慧慧百般不愿，放学的时候余邵荣依旧先把她送回家，然后自己去了贸易中心。

　　冬日里熙攘的人流和贸易中心巨大而破旧的掉色广告牌显示出繁荣和衰败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气质，充满山寨气息的‘名牌童装店’门口衣着艳俗的中年妇女正百无聊赖地跷二郎腿看故事会，她只瞄了余邵荣一眼就懒得理会，余邵荣不是她的客户。

　　余邵荣确实不是她的客户，虽然有那么几秒钟他想进去给自己和慧慧买点看起来不是那么寒酸山寨的衣服穿，但店中花里胡哨的衣服和胖蝴蝶似的老板娘都散发让他厌恶的气息，余邵荣不想在她家花钱。

　　余邵荣走进了隔壁的体育用品店。

　　余邵荣寒酸而肮脏的衣服指引店员给了他应有的待遇，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从余邵荣进来就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视他，像余邵荣这种穷逼，鬼鬼祟祟进来十有八九是偷乒乓球或者偷毽子的。

　　“有我能穿的外套么？”余邵荣问他。

　　“你？”老板有点惊讶：“你多高？”

　　“一米二。”

　　“你有一米二？”老板不太相信，要拿尺子。

　　“一米一。”

　　“嗯？”老板把卷尺给拉开。

　　“不到点。”余邵荣有点想打人。

　　看老板的样子不觉得余邵荣能买起他家的衣服，黑不溜秋的运动服面料确实非常结实，余邵荣脱下外套露出咯吱窝带洞的旧内衣，老板眼里掩饰不住的嫌弃。他肯定不想余邵荣试穿他家的衣服，穿脏了不好卖。

　　“你别怕，我有钱。”余邵荣从裤兜里捏出五张一百块拍在柜台上。

　　“我没怕，你不买也能试。”男老板说话声音很响，但肯定点言不由衷。

　　余邵荣喜欢这黑色的贴身外套，稍微试了试之后脱下来，把化纤背心、运动内衣和运动的短裤也挑好，蹿试衣间里一股脑换上身。

　　背心内裤、紧身衣裤跟厚实的长足球袜，外面套轻便的运动裤和运动背心，然后是轻便的紧身上衣，最后是带兜帽的大衣。

　　如果算上他脚上带金属钉的球鞋和脑袋上舒服的线帽，余邵荣已经全副武装。

　　“你热不？”

　　“还行，”余邵荣抹掉额头上的汗：“我很满意，按这个尺码再拿一套，你有女娃穿的款式么？就这尺码再拿两套。”

　　“有颜色鲜艳点的，红的和黄的，不过不耐脏。”老板估计很少见这么豪爽的小客人，说话都不太利索。

　　“算了，不用别的颜色，就拿黑的，再给我弄两整套。”

　　余邵荣一共买了从内到外四整套运动服，内衣内裤跟运动袜还都多加了几套用来换洗，老实说，运动衣的外形黑不溜秋很木讷，但它是为下次去纯白之核准备的，结实舒服第一，外形无关紧要。

　　余邵荣觉得慧慧一定明白把命保住，以后才有穿不完花裙子的简单道理。

　　这一回购物花掉将近两千七百块钱，余邵荣并不擅长砍价，但看在老板主动送了他很多东西的份上余邵荣也没想斤斤计较，他其实还想知道哪里有结实的绳索和简单户外工具，但在他们这样的小县城里估计很难弄到。

　　余邵荣心想周末他少不了再出来一趟多购置点东西。

　　来时候穿的所有外套内衣和鞋袜都被余邵荣塞进塑料袋丢进了垃圾堆，刚购买的东西整整装了三大塑料袋，余邵荣雇了黄包车才把所有东西带回家。很多年没见过人力三轮车了，余邵荣坐在漏风的位置上看佝偻的身体卖力蹬车，很不习惯这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余邵荣你回来啦？”慧慧的脑袋从门帘缝隙探出来：“哇！新衣服！”

　　“把饭吃完！”独腿老汉的大嗓门压根没用，他孙女见到余邵荣就跟兔子一样窜出家门，然后跟余邵荣进家，呯！一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两套你的，从内衣鞋袜到外套全都有，这是去纯白之核时候穿的，你可以先这么穿，以后有时间再带你买好看点的衣服。”

　　“哇！”慧慧把大衣高高举起又披在身上：“真好看！”看到干净的黑大衣被她衣服蹭上灰色痕迹，赶紧心疼地用手扑，但手和袖子脏，越扑反而把更多脏东西抹在上面，急得只想哭。

　　“你可以洗完澡再换。”余邵荣说。

　　“洗澡？”慧慧一年也不洗两次澡。

　　“……你就洗洗脸洗洗手直接穿吧。”他还能说什么？

　　慧慧在倒了温水的脸盆里洗手，一捏香皂，香皂上都留下黑印子。

　　一双手洗完，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灰色。

　　余邵荣没帮她换水，她加了点热水又洗了脸，沾湿头发索性把头发也洗掉，水真的变成灰黑色。

　　换上温热的清水再洗一遍，这次好多了，实在看不过眼的余邵荣还帮她擦洗了脖子跟胳膊，恕余邵荣直言，慧慧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个女孩子。

　　脱鞋的时候余邵荣又被慧慧的破袜子跟臭脚熏得够呛，鞋袜丢掉给慧慧洗了两遍脚才让她换好整套内衣鞋袜。

　　慧慧个头比余邵荣稍微高一点，她穿运动衣比余邵荣更合身，带着金属钉的漂亮足球鞋让慧慧爱不释手，俩灰头土脸的小土鳖就这么变成了全副武装的小运动员。

　　快到上学的时间了，他俩开始收拾东西。

　　“我应该买两个书包的。”拎着破烂的书包，余邵荣后悔不已。

　　“对啊，还要书包！”慧慧穿了新衣服以后就不想把脏兮兮的书包往身上背了，生怕蹭脏衣服。

　　“我可以把书包放在戒指里。”慧慧说。

　　“还是别了吧，学校不方便往出拿，提手里就行。”

　　“喔。”慧慧闷闷不乐。

　　“我们去上学啦！”慧慧大声冲自己家吼。

　　“路上慢点！”不知道孙女已经鸟枪换炮的独腿老汉也扯着沙哑的嗓子鬼叫。

　　余邵荣能感觉到一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他跟慧慧身上，他还稍微自然点，慧慧就怂多了，耷拉着肩膀，步履匆匆，似乎衣服里钻进了跳蚤一样浑身难受，别人一看她她就心虚地把头往地上低。

　　如果忽略慧慧脑袋上茅草似的枯黄辫子，他俩从背影看应该很像双胞胎兄弟。

　　进教室的时候余邵荣跟慧慧再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礼，有人眼睛瞪成了铜铃，有人嘴张成了河马。

　　金属钉鞋踩在砖地板上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他们，低头看到余邵荣跟慧慧脚上干净鲜艳又漂亮的足球鞋，许多小男生立即脸红心跳，连害羞都顾不得，直接跑过来低头看，还想用手摸。

　　“底下有真钉子？”虽然从侧面看到了金属色，但牛拉翔还是不敢确认。

　　“嗯。”余邵荣抬起脚底给他看，牛拉翔和周围的男同学都肃然起敬！

　　“哇！是真的！有铁钉子，可真帅！”牛拉翔在公安局的帅舅舅很疼爱他，但也不会给他买两百块钱一双的足球鞋。

　　“余……余邵荣，你妈给你买的？”家里开药店的刘航航羡慕地凑过来：“怎么方慧慧也穿一样的，这是从文体专卖买的吧？你的上衣我见过呢！新款！”

　　余邵荣都坐在位置上了，还有人蹲在旁边研究他球鞋，有人大着胆子拉起裤腿，立刻看到里面的长筒足球袜，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慧慧脑袋都快缩到自己怀里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受瞩目过，别人跟她说话她一概不回答，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不光男同学跟余邵荣热络起来，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甚至有女生过来主动跟他说话，虽然内容没什么营养，但余邵荣理应受宠若惊，因为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很好很强大，新的战甲击败了班上的同学，也让老师大为震惊，下午第二节课是自然课，自然老师的目光频频在余邵荣跟慧慧所在的区域降落，她还专门挑了两个比较简单的问题交给余邵荣回答，并且在余邵荣答非所问之后宽容地给予了他鼓励和赞赏。

　　“余邵荣，你能给我画张画吗？”自习课上慧慧忍不住摇了余邵荣胳膊。她被那么多关注的目光看着陶醉得不得了，迫切希望余邵荣把她最完美的时刻记录下来。

　　“可以啊，你坐好看这边。”余邵荣答应了，反正也没别的事。

　　“嗯。”慧慧小脸更红了。

　　余邵荣特意用了张美术本的纸，画得很用心，比较写实，着重描绘了慧慧“战袍”的纹理和质感，当然了，慧慧那颗毛狮子一样的脑袋也给还原在了画里。

　　“真好看！”慧慧拿着画看了又看陶醉得不行：“余邵荣我都不知道我原来这么好看！你觉得你和我比谁美？”

　　余邵荣脸抽了又抽，看慧慧那幸福的模样没舍得告诉她真相：“当然是你了，小美女。”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慧慧害羞了，扭捏地把画仔仔细细收进课本里夹好，甜甜地跟余邵荣手拉手。

　　“你……你是余邵荣？”课外活动时间，来找余邵荣的红围巾远远站着，不敢确定。

　　“嗯，是我啊。”余邵荣点头。

　　本来余邵荣要继续像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的，但慧慧说台阶上土多，会坐脏新裤子，专门从教室里搬了两个凳子出来坐，余邵荣现在就坐在教室外面温暖的夕阳底下玩手指，慧慧在摆弄大衣上滑顺的拉链。

　　“高小……林……哥……”慧慧声音害羞又腼腆，最后那个‘哥’字轻得估计她自己都听不清。

　　“余邵荣你新衣服真帅！”浓眉大眼的红围巾笑得特别开心，咧着嘴就过来摆弄余邵荣衣服，余邵荣也不介意，就这么直挺挺坐着任由他看。

　　“真好，”红围巾脸红扑扑的，没忍住摘了手套摸余邵荣头发，眼睛笑得弯月一样：“特好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