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和》鹤鬼

34、第 34 章

　　程绘嘉睡得很不安稳，很多场面在眼前回旋，像将死之人脑海中的走马灯，好像短短一梦，就把一生都梦了个遍。
　　她看见像个萝卜头一样的小程绘嘉，小短腿在秋千架上晃啊晃，自己拿着本从仓库里翻到的亲子书，一边自己扮着家长，一边自己扮着小孩。
　　她看见那些比她高比她壮的同学，把她围堵在厕所的角落里，让讲话磕磕绊绊的她唱歌。她一边哭得打嗝一边唱歌，唱得更加怪异，她们捧腹大笑。
　　她看见别人问她要她身上穿着的公主裙，她不给，她们就用泥水把她的裙子都弄脏了。她坐在家边上的小池塘边哭，高胥走过来对她说，没关系，嘉嘉怎么样都好看。
　　然后程绘嘉就一点点长大，即便是穿着怪异的白色纱裙作为衬托梁檬的存在的时候的她，也是快乐的。
　　直到高胥因为误会推开她，她重新又变得一无所有。她开始用冷漠拒绝所有人，用暴戾掩盖自己的害怕，用再不去获得，避免自己得到又失去。
　　直到碰到一个想要去赌一把的人。
　　但接下来的梦境却极致割裂，她好像在两个世界里来回穿梭。一个梦里缤纷绚烂，她和陆清彦一直相伴，但她心里仍然恐惧着被抛弃，她永远没办法摘掉扮可爱扮纯真的面具，陆清彦也始终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而另一个梦，她看见仿佛从骨子里脱胎的自信的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别人的不接受，也变得真正温柔，可以容纳所有的人。
　　只不过那个梦里，没有陆清彦。
　　程绘嘉沉在那个梦里，努力想要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世间安得两全法呢。
　　浑浑噩噩醒来，身下的人感觉到她的动作，声音沙哑：“醒了？”
　　房间里还暗着，落地窗外白雪纷纷，程绘嘉抬头看向暗色中的那一双眸子。
　　我想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一直在找，但我找不到你。
　　但我还是相信，在现实里，我永远会找到你的。就算你跑到世界的角落，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程绘嘉往上蹭，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
　　“别对我失望，好吗？”
　　陆清彦被枕了半个晚上的右手还在隐隐发麻，但还是伸手回搂住了她。她的背在微微发抖，他生涩地抚着她的背。
　　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也别对我失望，好吗？”
　　程绘嘉刚睡醒，还口齿不清，嘟囔了几句，但陆清彦还是听到了她的回答，心又是一沉。
　　她说，那你永远不要骗我，也不要离开我。
　　如果已经犯下错，我又应该用什么去弥补呢？
　　第二天一早，陆清彦还是把程绘嘉送回了程家。意外的是，家里的管家对她彻夜未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程绘嘉一开始还以为要和梁女士扯皮一段时间，没想到梁女士看到她回来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让程绘嘉摸不着头脑。
　　大年初一，家里的亲戚来来往往。虽说程梁两家直系的亲戚也就这几个，但那些旁枝，想要来混个眼熟混个关系的，还是络绎不绝。
　　程绘嘉一天陪着阿婆妈妈看电视，这些亲戚们也是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性，没想过来找她的不痛快，她也乐得清闲，就当她们不存在。
　　快到傍晚，梁檬和她妈吕烟来了。吕烟这几年保养也是好，明明和梁女士差不多的年龄，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身体羸弱，病恹恹的面容，却让人平白生出怜爱。
　　吕烟早些年是个小提琴手，后来生梁檬是落下了病根，就辞了乐团的工作，偶尔带几个小孩子拉琴。后来一家搬来锦城，在梁女士的帮助下，她丈夫的小公司也算是在锦城立稳了脚跟，她就干脆买了个乐团，也不教琴了。
　　程绘嘉只看了一眼打扮得体的梁檬母女俩，心里非常平静，扭头继续看电视剧。
　　梁女士却直接竖起了眉毛，开口就是一句带着刀子的讽刺：“哟，这梁千金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啊。”
　　吕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过往几年每次她们来，梁莘都是极欢迎的，对梁檬更是比对程绘嘉还好，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但她还是极力镇定下来，微笑着说：“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让你这么不开心了？”
　　梁女士这几年一个人撑着程家的产业，过往那些温婉性子早就被磨没了，一天到晚像个火炮，现在也是直接开炮：“别妹妹来姐姐去了，问问你家好宝贝都干了些什么吧。”
　　梁檬脸色白了白，很快敛了脸上意外的神色，只不过眨了眨眼，眼睛里就充满了水雾，可怜兮兮得低下头，又装作害怕小心地抬头偷偷瞄梁莘，怯生生地说：“檬檬如果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姑姑直接骂就是了，就怕姑姑是被别人骗了。檬檬被冤枉倒没什么，让姑姑平白生气就不好了。”
　　程绘嘉啧了一声，真是比电视剧还精彩。
　　梁女士却没这个接戏的心情，双手环胸，直接开口：“演，你再演，这么能说你怎么不穿越回古代呢？”
　　程绘嘉在不远的沙发上忍笑忍得眼泪都出来了。
　　梁檬还想着要说什么，却被吕烟拦住了。吕烟知道今天说什么梁莘也听不进去了，如果真惹火了她，想把他们一家从锦城拔了根踢回小城也是轻而易举。再言，梁檬她爸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干净，如果真把她们娘俩踹了，把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抬进了门，她又能找谁哭呢。吕烟过惯了现在的日子，是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里了，被说几句吃个瘪总没什么。
　　况且，等高家那位少爷娶了梁檬，她也就不用仰人鼻息了，到时候管她什么梁莘。
　　吕烟瘦弱的身体微微一晃，手扶上额头，微阖了阖眼。梁檬原本已经被梁莘一句话说得愣在了原地，看到母亲这个暗示，下意识就接上了戏，手扶上吕烟的胳膊，急切地说：“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吕烟声音虚弱，像飘在空中，说：“真是不巧，我这病说发就发，真是不吉利。”
　　梁檬脱口而出：“妈妈你别这么说，姑姑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没等梁莘开口，吕烟立刻接上：“我看我还是先回家休息吧，等下次我身体好些了，我再来向姐姐赔罪。”
　　说罢就由得梁檬把她扶走了。
　　等门关上，程绘嘉才敢偷瞟梁女士的脸色。梁女士一脸吃了一口排泄物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骂：“二人转去吧，两个戏精。”
　　程绘嘉笑到在沙发上直不起腰。
　　梁女士转身往房间走，看到程绘嘉在沙发上无声狂笑，一个白眼，又念道：“坐没坐相，怪不得别人把你当野丫头。”
　　程绘嘉一秒钟坐端正，向梁女士行了个礼，不过几秒，没憋住，又开始笑。
　　梁女士也懒得废话，回书房处理文件去了。程绘嘉摊在沙发上给陆清彦发消息：“我今天对梁女士真的大开眼界了。”
　　陆清彦回了个“？”
　　程绘嘉微笑着打字：“我发现长了眼睛还不对我废话的梁女士还挺可爱的。”只不过大部分时间梁女士都没那么可爱罢了。
　　陆清彦一条短信编辑了好几次，删删改改，最后还是皱着眉头点了发送：“她也许只是不太会表达对你的感情。”
　　程绘嘉飞快敲字：“你不要总是替她说好话，她是你以前的老板，但我是你的小可爱啊。”
　　陆清彦微笑，乖巧回：“好的，小可爱。”
　　程绘嘉熄了屏幕，在沙发里滚来滚去。
　　陆清彦才是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