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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踏莎行 ...

  •   第八章:踏莎行

      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七月流火,阴下来倒使得行军走路少些汗流浃背的燥郁。

      晌午刚过,前方探子来报,说前五十里已在下雨,恐午后有暴雨来袭。几位将领一商议,下令就地安营扎寨,也让将士们调整身心,明日早些启程。

      此处正是并州城外不到五里的平坦谷地。

      采琴从舞阳帐中出来,手上端着红木痰盂。侯府的大侍女银月方给叶念北送了些糕点过去,才回到帐前便看见了她,关切问道,“夫人还在吐吗?”

      采琴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夫人自小没出过这样远的门,行军速度又快,马车一颠起来,连我们都觉得反胃恶心。”

      银月皱了皱眉,“这才过了不到十日,夫人脸都尖了,接下来还有一半的路,可怎么熬啊。”

      “也许过些日子习惯了,稍微好转得一些吧。”采琴答,又问她,“将军知道咱们夫人身体不适,怎么这几天也不来看看呢?”

      白日行军,叶念北走在队伍最前,舞阳的马车却是夹在后勤部队之中,两人几乎碰不上面。

      “将军每晚处理完军务都快交子时了,倒是来过两次,与我打了个照面,看到夫人睡下了便没有进去。”银月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听说军中有些不安分的,将军忙着整顿军纪呢。”

      采琴听了着实惊讶,却也不流露得十分明显,正欲说话,看见叶双快步走了过来。

      舞阳正半卧地靠在榻上,京城周围的道路虽然宽阔平坦,但大军忙着赶路,极少停下歇息,晚上往往是就地扎营,乡野的夜多了几分凉,侵得她似乎有些风寒附体,更加剧了水土不服的呕吐。这几日,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置,心里只觉得硌得慌,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看着三人走进来,她面色有些苍白。

      “夫人,”叶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马夫说,洋金花与茉莉花根磨成粉泡水,或许可以治治夫人的颠簸呕吐。将军已经让常随去并州城内了买药了,晚上就把药送来。”

      舞阳点了点头,“劳你们费心了。”声音不大,听着有些飘。

      叶双又行了个礼,预备退下,却面露难色地抬起头说道,“夫人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就算是为了将军。”又小声咕哝了一句,“将军的心可是行军谋略的心,怎么能分心来注意这些呢。” 便一溜烟地走了。

      “这小子,”银月有些气恼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却听见舞阳的声音低低传来。

      “我给你家将军添麻烦了,是吗?”

      “夫人别听那小子浑说,”银月急忙否认,“将军没觉得您麻烦,那小子总爱胡乱揣测。”

      “是我硬要来的,如今又病恹恹的,怎么不麻烦呢。他怕是巴不得我回去吧。”舞阳看着床边的矮几,军帐内的一切东西都是极简陋的。“罢了,我不再给他添新的麻烦就是。”

      这话说完不到三个时辰,她却给叶念北添了更大的麻烦。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是夏天,内书房里有些闷热,子瑜坐在她前方翻动书页,轻轻念出声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不大能懂诗的意思,却在子瑜微微带笑的眼神中红了脸。

      然而这样美好的幻影未能持续,越来越热,四周像着了火一般。她再次抬头,却看见子瑜拿着火把,开始点燃书房内的架子。她慌忙跑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却看见他毫无感情的眼透出冷漠的狠毒。

      “住手,子瑜!”她喊着,他却置若罔闻,一直往书房深处去了。她没有力气,瘫坐在先生的太师椅旁细细喘着气,绝望地等待大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蓦地,一阵凉风吹过来。她再去看时已经没有了火,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前。男人穿着盔甲,剑眉星目,笑起来一侧有浅浅的酒窝。

      她没有见过此人,却在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父王。

      父王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小舞别怕,父亲在,别怕。

      又一阵凉风袭来,她靠在父王肩头昏昏欲睡,却发现叶念北靠在书架旁望着她。他怎么在这?她想,却只记得自己想跟他说声抱歉。

      “给你添麻烦了。”她说,他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即也走进了书房深处。

      父王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凉风驱散了火热,她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舞阳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帐中只有淡淡黄色的烛光。她动了动手,却发现手腕被握住了——粗糙的质感,却有着奇异的温暖。她向下看了看,才发现叶念北趴在床侧,眉头微微皱着,似睡似醒。

      或许是自己的动作惊到了他,他像接到命令一般,迅速坐起了身。眼神还有些朦胧,声音却是冷静而淡然。“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经他这么一问,舞阳昏沉的头脑才想起来早些时候的事。一个丫鬟端来了一盅药,说是叶念北让送过来的。她让银月收下,又想起小丫头采棋也有些眩晕呕吐,便也让她过来一同喝下。那药极苦,她强忍着恶心喝大半碗,实在喝不下了。随即却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仿佛还起身吐了。

      “我…怎么了?”她迟钝的大脑忽地灵光一现,“那药……有问题吗?”

      “随便一个人送来的东西也敢往肚子里送,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语气中的斥责之意太过明显,舞阳静默了片刻,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想到你的军营里会有……”忽地又想到什么,她忙问,“采棋呢?她也喝了那个药,现在在哪?”

      叶念北垂下眼睛,“她在自己帐内。你肠胃弱,吐了两回,把药都吐得差不多了,她喝了一整碗,怕是要多躺些日子。”

      “那药到底加了什么?”话音很弱,中气不足。她有些担忧采棋的情况,若是砒霜之类的毒物,纵使醒来,怕也要不少时间恢复,甚至不知是否可以完全恢复。

      “加了不少曼陀罗叶,顺带提高了洋金花的量,才让药中尝不出曼陀罗的香。”他安抚似的给她掖了掖被角,“虽不致命,但好几日的昏睡抽搐是少不了的。”

      听到没有性命之虞的消息,她才放下心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也叶念北之间的距离。自那夜以后,两人便没有太多交流。如今蓦地又靠这样近,她不觉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

      这样的闪避,全然落进了叶念北的眼里。他收回手来,在床侧坐直,目光晦暗。

      舞阳一点点清醒过来。曼陀罗……只会使人虚弱昏睡,根本不至危及性命,送来这碗药的人并不想让她死。若她死了,闹出的动静太大,定会搜查全军,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她若只是虚弱,又不知那送药来的侍女究竟是何人指使,为了稳定军心,叶念北也许只会暗中调查,将此事秘而不发,正好遂了下毒之人的愿望。

      “为什么…要针对我?”她想不清这个问题。

      “因为你是皇室宗亲,又带着‘特使’的名号,你帮着我,军中便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此人定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他接着说:“若你心生惧怕,要回京城或是留在途中,自然是最好不过,但你执意南下,也是体虚不适,无力干涉军中事宜了。”

      何况你是我的妻子,对你出手便是在敲打我。叶念北想,没有说出口。

      舞阳沉默着想了一会,缓缓抬头,盯着他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是你给我下的毒?”

      叶念北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舞阳又补充道,“最想我知难而退的,不就是你吗?”

      “不必下毒,我现在便可把你直接送回京城。”他淡淡地说。

      “你!”舞阳瞪着他,一时语塞。

      “别想这些,你首先得快些养好身体才是。”叶念北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碗药,“这是温补之药,喝了益气通血,补气养神。”

      舞阳支着手,预备坐起身来,“我自己来。”

      叶念北单手将她按住,“你还虚弱,我喂你。”

      他伸手舀了一勺药递到她跟前,她却皱着眉,眼睛望向别处,“我自己来。”

      叶念北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补充,“我喂你,这是军令。”

      舞阳不说话了,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眉头却紧紧皱成一团。

      “怎么了?”叶念北急着问,见她不答话,又说,“说话,这也是军令。”

      舞阳抬眼瞪了瞪他,又低下头去不服气地说,“烫。”

      叶念北有些尴尬,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抱歉,我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便学着采琴他们样子,一下一下吹着茶匙里的药汤。舞刀弄剑、力能扛鼎的叶将军如此小心翼翼,着实有些违和。

      “将军……”叶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即帐门被掀开,“将军,帐子…”

      叶念北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正在呼呼吹气,转过头去,发现叶双已经看呆在那里。

      叶念北有些不自然地将碗放了下去,问道,“怎么了?”

      叶双回过神来,“将军,帐子已经收拾好了。”

      “知道了,你先过去。”他挥了挥手。叶双退至帐门口,却期期艾艾地回过头来,怯怯地说,“将…军,以后有什么活计,使唤小的来做就行。将军的手,可是拿刀拿箭的手,万一烫着了伤着了,小的可就……”

      “你给我下去。”叶念北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声音却像冰箭一般,冷的刺骨。

      叶双一溜烟,跑掉了。

      他又拿起药碗,一边吹凉喂她,一边说,“帐子收拾好了,你喝完药便搬到我那里去住着。”

      “我不要!”舞阳提出抗议,却看见叶念北神色一凛,于是又放低了声音问,“为什么要搬?”

      “吃喝住都与我一样,放心些。”他答。

      “我住在旁边,你也可以放心的。”她认真说。

      那不同,叶念北想,却说,“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你……”舞阳又羞又急,“你流氓!”

      “搬到流氓的帐子里来,”叶念北从善如流,“这是军令。”

      他走出舞阳的帐子,轻吁出一口气,又回头望了一眼。

      没办法,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才能安心些。他想。

      军中人心不安,有人在故意和他唱反调,出发前他便知道。

      自己不过是借由整顿风气的名头,做了一些轮换,便有人这般敲打。算计,都算计到夫人身上去了。

      手伸得这样长,他低头想,想来是不想要这手了。

      打打杀杀砍砍手,他倒是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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