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六章:阳关引 ...

  •   第六章:阳关引

      回侯府用过晚膳,叶念北却开始收拾起衣物来。

      “还要出去吗?”舞阳问。

      “嗯,”叶念北说,“我今晚去军营看看,明日直接上朝去。”

      大周惯例,公主郡主婚配,驸马可休沐三日,不必上朝。没想到叶念北连假也不休完,就这样上赶着去为朝廷卖命。虽然…理论上,这个朝廷是她的家,也是叶念北的家。

      她微皱着眉问,“那你什么时候回?”

      叶念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向她笑道,“你是舍不得我?要我早些回来?”

      这人真是的……舞阳记得,儿时的叶念北,是个正经温柔的大哥哥样子;如今则是素日里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一旦有了表情,便是出言戏弄她,全然不同了。舞阳脸上微红,瞪他,“府里的事情你还没与我细说,这么大个家,我也不知道怎么管。”

      叶念北索性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了起来,“我怎么与你细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他气定神闲地拿起一旁的扇子扇风,颇有些羽扇纶巾的神气,“每年回来也就半月一月,都是些用着的老妈妈,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风浪。你去找他们轮流说说话,看看帐便是了。话说回来,这侯府除了日常的维持,其他开销都是直接从蓟北家里算的,那儿大嫂管着,一点都不需要操心。”

      舞阳无语,这人着实心大,毫不在意家里长短毫,也不怕下面的人闹出什么丑事来,白白辱没了侯府的名声。

      不过,他回京方才一月,光是忙着熟悉京军事务,便已经焦头烂额。何况,期间还抽空与她成了个亲,确实毫无时间管家。

      叶念北此番回京,本是受皇上之命修整练兵,在秋天前练些三大营的精兵出来。秋冬严寒,狄人所居之处没有吃食,总会频频骚扰。是以叶念北需赶在十月之前,带着新练好的军士增防蓟北。

      他又说,“倒是军中,之前付老将军精力不济,那些个兵油子日常操练便懈怠得不成样子。我如果不抓得紧一些,怕是赶不上回蓟北的日子了。”

      “莫非就只有你一个人操持,半日也离不开吗。”舞阳小声嘟囔着。初来乍到这样的环境,没有一个相熟的人——除了他,多少都会有些不安。而他又要离开,不知归期。

      叶念北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同我一道练兵的,是田况。你说说,我不去盯着,会成什么样子。”

      田况,国舅爷宁边侯的世子,皇后的亲弟弟。年龄比叶念北要长两岁,却也是位年少而居高位的二世祖。

      “前些日子怀庆长公主和亲的事情闹成了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现下,是真的恼了宁边侯了。”

      和亲圣旨已下,宁边侯竟公然上书求情,说怀庆年幼,怕经不起塞外风沙。皇后竟也联合几位太妃,集体在昭阳殿外跪求恩典。这一下,便是踏进了皇帝雷池。

      前朝后宫,最忌一心。

      皇上继位五年有余,朝中势力大抵可分为两股,一是以宁边侯为首的新臣派,一是以内阁黄首辅与付老将军为首的先臣派。

      黄首辅等人在先帝时期便已位高权重,因而今上继位初期,多提议遵循先帝成例,守成之功更甚于创业。

      皇上借着北征蒙古的由头,靠着宁边侯的手,以克扣军饷、后勤不力之类的由头已革职查办不少人,大大削弱了先臣派的羽翼。

      因而,近来此派人动作不多,倒有了安稳辅佐新帝的气象。

      新臣,则宁边侯一时风头无二。

      他这爵位乃是军功堆出来的,于京军之中势力深厚;且是皇后母家,有辅佐继位之功。

      半年前,宁边侯从北蒙凯旋而归之时,便亲得皇上郊庙迎接,并赐“镇国”二字,以昭彰其功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便是在这时节,开始向武定侯示好。

      明眼人看得出,这是企图借叶家在军中的势力,削弱宁边侯的风头。

      皇上本想以怀庆和亲一事暗示其收敛,谁知宁边侯不仅讨价还价,还开始与郑王有所往来。

      不论是企图为皇后过继宗亲为子嗣,又或是将皇上唯一的亲弟弟郑王看作是未来的储君,他田家人再进一步坐大,难免不会起垂帘听政的心思。

      控制一个三岁多的皇帝,当然比控制一个三十多岁的皇帝简单。

      敲山本欲震虎,谁知那老虎却赤裸裸地露出了自己的爪牙,预备解决掉敲山之人。

      如此,断不能忍。

      武定侯常年居于边塞,鲜少过问朝中事宜,上一次回京还是五年前先帝驾崩。这五年来,他更是退居帐后,一应出征均是叶念北与其他年轻将领领兵,军中皆赞其不慕虚名,提拔新进。

      正是这么多年的勤勤恳恳,毫不越矩,才得了皇上的信任。现下,他让叶念北“练兵”,不过也是在扶植京军中叶家的势力。

      而叶念北求娶自己,也是在也是在将宁边侯一支的怀阳长公主,往北蒙的坑里推。这便是表明与国舅爷一派划清界限。

      后来,怀阳果真被送上和亲的婚车,静太妃哭成了泪人。梁子,此时便已结下。

      十余年前,南楚一战,武定侯与宁边侯本是跟随靖王出生入死的两大奇兵。如今,竟是这般明枪暗箭地争斗,想来着实令人唏嘘。

      究其原因,亦不过是二人选择了不同的路数罢了。

      武定侯回朝后急流勇退,自请赴边,远离朝堂;平西北之患后却更得先皇与当今圣上的倚重。

      而宁边侯则深耕京城,广结各路英才,更是将自己的长女送入宫去,成为了彼时的太子妃。

      他的本意,或许只是想稳固自己基业与荣宠,在外人看来,却暗藏着几分野心,皇上便也多了几重戒心。

      舞阳心里一阵唏嘘。皇后借着晕眩的由头,已经好些年没去向太后请安,更是从没问候关怀她过,哪怕只是假模假样。

      怎么说她也是跟在太后身边长大的,是皇帝名义上的妹妹。

      培养出这样跋扈女儿的人家,想来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她叹了一口气,无不伤怀地说,“同是军功,宁边侯家竟然这样不得皇上信任了。”

      叶念北笑,“宁边侯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人之常情。军功来得快,根基不稳,多结交些朝中人脉自然是好说话的。一世荣宠也不够,得搭上后宫的线,才维持得了下一辈的地位。只是,皇上始终是皇上,得寸进尺,便会引火上身。”

      舞阳仍是不解,“那武定侯便无欲无求吗?”

      “爹爹…不想留在京城罢了。他是个粗人,行军打仗在行,说话做事则过于直率,有欠周全,容易生出事端。以往靖王多出言维护,王爷不在了,受了言官几回骂,他大概是待不下去,也不想待了。自知之明大过了欲念贪心,便是走为上计。”

      原来父亲与侯爷是这样的交情,舞阳想着,不觉微微出神。

      “还有一个原因,母亲生完安东便过世,我家没有嫡亲的女儿。”叶念北做出为难的表情,“不具备成为国舅的资格。”

      舞阳笑,“这倒是你们家的福气了。”

      “好在,到底还是与皇上攀上亲戚了,”叶念北说,“都是我比较争气。”

      舞阳一愣,随即气急,拿起桌上的扇子便向他掷去。叶念北稳稳接住,冲她一笑,大步走了回去继续收拾起来,只留她在身后气鼓鼓地皱眉瞪他。

      南楚二十万大军兵临镇南关下时,舞阳正与忠毅伯夫人喝茶。

      叶念北已经两日未归,也不见叶双回来递个消息。舞阳忙着熟悉府中事物,也没有心思派人去问候一声。正因为他平日里御下宽松,府中竟有不少好吃懒做之徒,更有甚者,赌博打架喝花酒的爱好一个也不落下。舞阳一气之下遣散不少,又开始管束下人、厘清财政、问些亲戚往来,从早头疼到晚。

      直到忠毅伯夫人上门来,她才坐下好好喝了一口茶。

      “世子还没有回吗?”忠毅伯夫人不到四十,却因平日和和气气,脸上圆润光滑,笑起来凭空多了几分亲近宽厚。

      “嗯,他这几日都在处理军中事务,便就近住在北郊了。”

      “什么叫‘这几日’?什么又叫‘就近’?”伯夫人敛了笑,突然严肃起来。“如此看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舞阳疑惑,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传言?”

      原来,侯府周围有些人透了消息出去,说世子新婚次日便去了京北大营,再不回家,定是与郡主吵了架。又说郡主脾气大,二人并非十分恩爱,不过尔尔罢了。

      本来,街头流言无须理会,过些时日便会自行消散,谁知这些话竟传到了宫里去。还是娴贵妃警觉,趁太后风寒休养,尚未听及,皇帝忙于朝政,亦无暇留心,急急地寻了自己母家姐姐、忠毅伯夫人去提点舞阳两句,这才有了今日这番上门指导。

      “你们年轻小夫妻火气大,难免有些冲撞的时候,大家都是过来人,我懂。可你们二人身份瞩目,一言一行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只耳朵听着,更有无数的人等着看你们的笑话,真是由不得你这般使小性子。贵妃让我知会你,淩清昨日在宫里便拿了你出来嘲笑讥讽一番,再过几日,说不准太后娘娘都要叫你过去问话呢。这门亲事是皇上的赐婚,不管这日子是和美融洽,还是苦不堪言,你都得做出和美融洽的样子来。什么天家脸面、君臣和睦的大道理,我也不必说了,只是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你这种通透人怎么会愿意去做呢?”

      舞阳见她说得口干舌燥,忙得递过茶杯,趁伯夫人喝茶时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与世子并未争吵,只是军中事务繁忙,他不得不先去处理,走时也知会过我了。”

      伯夫人有些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舞阳点头如捣蒜,又拉着近身服侍的侍女采琴采棋来作证,伯夫人才相信却无此事。

      “如此说来,究竟是谁传出了这样狠毒的流言呢?”伯夫人问。

      舞阳凝神一想,这两日她都在专心内务,根本没出过府里大门,又怎么会……等等,内务?

      她忙说,“我前日遣散了不少游手好闲的家奴,这么一看,倒像是他们在打击报复了。”

      伯夫人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有心肯去管家是好,但操之过急便容易弄出这样大大小小的祸端。世子若是一向宽松行事,你初来乍到便雷厉风行,难免引出些非议来。你呀,是得多向世子学些兵法了!”

      舞阳心知她说的有理,这回是自己火气上来,有些莽撞了。“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多谢夫人提点。”

      伯夫人点到为止,也不多说,只是笑道,“知道你们好,贵妃与我都可以安心了。你也得多体谅体谅世子,他军务繁多,也是受到皇帝信重的表现。”

      舞阳点头,听她继续道,“听贵妃的口风,说是这几日便会下圣旨,叫他月内就领兵南下呢。”

      “领兵?什么领兵?”舞阳正预备为伯夫人斟茶,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着她。叶念北不曾透露半点口风,但身为女人的直觉仍让她感到一丝不详。

      “南楚起兵的事儿啊。听我家伯爷说,几位老将军不是在北边赶不回来,就是有伤在身,昨日急调叶家军回京,这支队伍又只有武定侯和二公子才指挥得了,这才不得不让新婚的……”

      伯夫人后面的话,舞阳全然没有听进去。“南楚起兵”四字,如一声惊雷炸在她耳畔。

      脑海中,霎时闪过那个人的身影。随即,是前几日父亲的祠堂,是房中,自己放在枕下的那把匕首。

      起兵,起兵。那个人背叛自己一次,仍不够,继续拿着一把刀,刀刀见血地剜着她的心。

      他成婚之日,她明白,这些年的希望与期待是错付了;他起兵这日,她再次明白,这些年的真挚与信任,更是所托非人。

      舞阳想着,不觉地带着手中白胎瓷茶壶颤抖起来。

      忠毅伯夫人看了,自觉失言,忙道,“都怪我多嘴了。想来二公子是怕你担心,等军中都处理妥当了,再同你细谈的。”

      她这才回过神来,强忍住悲愤与泪水,扯出一丝笑意安慰道,“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早知道还能早些准备,无妨的。”

      忠毅伯夫人忙忙应和,“是啊是啊,二公子年纪轻轻的就要统帅三军,光是粮草啊、装备啊这些后勤都有得忙。幸好,听说南楚的公孙老将军前些日子被下了狱,新上任的统帅也是个年轻的,经验不见得多过二公子……”

      “南楚统帅……年轻的?”

      “就是南楚太子,叫什么瑜什么玉的。”伯夫人皱着眉,似乎在埋怨自己不争气的记性。

      “子瑜,”舞阳接话,声音低沉,几滴茶水晃动,溅湿了襦裙,“南楚太子,江子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