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四十四章:永遇乐 ...


  •   掌柜的来的慢,身后那桌人有了吃食,声音渐弱了下去。侧面那对夫妇的谈话却又飘了过来。

      “你说,这冬天里狄人还会打过来吗?”妇人听上去有些担忧。

      “怎么会呢,这次小叶将军将他们打趴下了,哪还有胆子再来骚扰?”

      “哎,我总有些担心……”

      “怕是想要小叶将军来守城,你就能安心了!”男人打趣道,“你也学学人家郡主,守得蓟北城固若金汤,我看,她也配得起来个总兵当当!”

      “人家是家学,咱们家也没这传统。”妇人笑了,还嘴道,“你若能有叶将军半分勇猛,我便给你看我的飒爽英姿。”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却听得不大清了。舞阳早有些脸红,忙向叶念北抱怨道,“这掌柜的,怎么还不来结账,是不是不想要钱了?”

      没想到,这掌柜的还真的不想要钱。

      他的手摆的飞快,足像两架风车一般,“不收钱,侯府里的人来我们饭馆吃饭,都不能收钱。”

      他的脸有些涨红,胡子也随着头晃来晃去,“收了侯府的钱,便是忘恩负义了。我、我们饭馆今日还能开张,便是托了将军一家子的福气。”

      叶念北还想再争执些什么,舞阳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随即,笑着对掌柜道:“那今日便多谢掌柜的款待,我们下回路过了,还来吃。”

      掌柜的满脸堆笑道,“好好好,随时过来,定给将军郡主准备最丰盛的。”

      “你下回还要来吃,是要吃穷这家店吗?”

      出了饭馆大门,叶念北低声问她。

      “你有所不知,凭借‘叶将军常来的饭馆’这个名号,他便能招揽来不少客人,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她冲他笑笑,“你啊,对自己在蓟北的名气,还真是知之甚少。”

      他低头沉默了会儿,走到路旁的树荫之下。“你带我去吃饭,便是想告诉我,我是蓟北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吗?”

      舞阳敛了笑意,走到他面前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军功赫赫,受到了许多许多蓟北百姓的认可。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念北,你已有了许多人的欣赏同感激。”

      “无数的蓟北百姓都在等着,等那个意气风发的叶念北,早些回来。”

      “我也一样。”

      叶念北回到府里,又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书房,而是天守楼。楼梯早已被修好,他登了上去,将门反锁,再不下来。

      叶双要想送些吃食上去,被舞阳拦住了。“等他自己下来吃。”

      他便是这样的人。心中有万语千言,偏不说出来。只能待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心甘情愿的下来。

      直到交子时,才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舞阳睡得浅,所居之处离天守楼又近,听到响声,心下有些担忧,披上衣服便走了出来。

      是在庭院里。

      月明星稀,寒霜满地。只有叶念北孤身一人,在院子里练剑。

      他动作极快,翻身如闪电,敏捷似蛟龙。舞阳望着,依稀见到几分残阳如血的气象。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她不知站了多久,就这样痴痴地看着,直到叶念北注意到她,走了过来。

      他伸手握住她的,她的手因站久了早已冰凉,而他却浑身冒着热气。

      “我拿得起剑的时候,父亲已经带着大哥来了蓟北,留我一人在京城。大哥和安东的剑都是父亲亲授的,只有我,是家里的教头教的。”

      “从前,我在心里怨过他,也为此低沉过。但我现在,只是特别想给他看,让他知道,没有他教,我照样可以舞得很好。”

      舞阳冰凉的左手被他捂暖和了,他又牵起另一只来。

      “我也很想我的父亲,我想告诉他,我今年十八了,成了亲,还守住了蓟北城。想听父亲夸夸我,让他以我为傲。”舞阳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星,眼神清透。“可我相信,他都知道,他都看着呢。”

      “你无须,也无法停止对他的思念,停止悲伤,但这些思念和悲伤会变成生活的一部分,终有一天,我们能习以为常。”

      而你一旦习惯,便是走了出来。

      叶念北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只是,若下次再出征,又留你们单独在府里……”

      舞阳笑了,“你是在担心家里,担心我吗?”

      叶念北也笑了,“我在担心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舞阳抽出手来打了打他,似嗔似羞,“你、你一精神点便拿我逗趣。”

      叶念北伸手想握住她的,却被她逃开,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他,“你若是在担心家里,我定会将自己和整个家都照顾得很好。你看,这次我连蓟北都守住了。”

      她眉眼之间有些小小骄傲,小小雀跃,“这世上,再没我办不到的事情了。”

      叶念北低头轻笑两声,“哦?你就这般肯定,一定能劝得我再袭爵领兵?”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倔性子,极难缠。”

      “我知道。”

      舞阳无视他的打断,继续道:“若你今日不答应,我便明日再劝,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不信把你耳朵说得起茧了,你这根大铁杵还是磨不成针。”

      叶念北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若我还是逃避,你又如何?”

      “那我会觉得自己嫁了个懦夫。”她踮起脚,抬起下巴,神色倨傲。

      叶念北也照模学样地俯视她,“若我真是懦夫,又怎么办?”

      “那我便休了你。”舞阳轻哼一声,“反正,南楚还随时等我去做王妃呢。”

      “那可不行,”叶念北收起玩笑,满脸严肃地正色道,“这件事可不能说笑。”

      “我何时同你说笑了?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那更不行。”叶念北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逐渐加重力道,直到她笑了出来。

      “那你,还愿不愿意重出江湖、叱咤风云?”

      “哪里学来这样匪气的词,”叶念北皱了皱眉,“少跟红玉呆在一起。而且,我这是丁忧还朝,水到渠成。”

      叶念北送她至厢房门口,转身欲回到自己房里去。

      “念北,”她叫住他,“明天一早,咱们一道,再去祭拜一下侯爷同梁将军吧。”

      那人并未回头,只在黑暗之中点了点头。

      “最后一次。”

      声音温柔,却有力量。

      次日天方擦亮,她便同叶念北骑马出门。她骑马,叶念北牵着。

      原是她无法一人骑马,两人同骑,又有些过于张扬,正好,让她体验一下坐在马背上俯观蓟北城的感觉。

      清早,街上并无多少行人。或遇见些推着满车蔬菜瓜果的小贩,进城来赶早市,往往都认出了他来,笑着行礼道:“将军早。”

      叶念北亦是回以微笑,正准备牵马往路旁避让,没想到同身后一人装了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慌忙道。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看打扮,似是城中工匠。

      “快点!再迟了三公子要罚了!”有同伴催促道。

      三公子?叶念北眼疾手快地抓住那人,问,“可是侯府三公子唤你们去的?”

      那人点点头,又看了看已经继续往前走的同伴道,“就是叶三公子,让我们带上吃饭的家伙去城外挖护城河。”

      “护城河?”舞阳惊道,“他真的要胡来?”

      那人看着同伴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焦急,一把挣开叶念北的手,求饶道:“公子,先放我过去吧。他们都说三公子御下极严,我若是迟到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呢。”

      叶念北挥了挥手,他方才讨好似地笑了笑,拿起铁锹便往前跑了。

      “安东他、他跟我说好了,这只是激怒你的诡计啊,”舞阳转过头去,急急说道,“他怎么真的叫人过去了?这做戏未免也做得太真的……”

      “不,他不是要挖河,”叶念北抬起头来,望着马上的她,带着一抹了然于心的笑,“若要开挖护城河,定要请不少水利师傅,还要又砖瓦师傅铺设河道,可方才过去的那一群人,都是拿着铁锹和铲子。”

      “那、那是去干什么的?”

      “挖壕沟。”他复又牵起马,不徐不疾往前走去。“只有壕沟,只需在城前挖出土来,再将泥土堆在沟壑前方,形成土丘。如此,只需要挖土的农人役夫过去便可。”

      西狄与北戎的骑兵,最惧怕的便是这纵横不平的沟壑。马匹一旦陷入,便会受伤,再难爬出,成为活靶子,一一被城墙上的士兵围攻击毙。

      舞阳恍然大悟,“安东……竟有这般才识。”

      叶念北轻笑一声,“他聪明得很,就是玩心太重,缺人管教。”话毕,却在路中央堪堪停下。

      “怎么了?”舞阳问,

      “我方才想起,蓟北地质复杂,尤其北门之外,多砂土而不稳,更有暗河溶洞之留潜藏于下。”

      舞阳点点头,她被那伙“山匪”掳去的地方,便又有溶洞钟乳石所形成的大山洞,又有绵延至密州的地下暗河,想必蓟北地下也不简单。

      “是以在蓟北动土需格外小心。也不是叶安东这样蛮横地挖法。”他看着她,眼神有些犹豫。“我……我得去看看。”

      舞阳笑了笑,翻身想下马。叶念北见状,忙过去将她一把抱了下来。

      “马呢,就留给你,我自己回去便是了。”她替他整了整衣领,细细抚平上面的褶皱。“侯爷肯定愿意你去看壕沟,而不是看他。”

      叶念北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又将她抱上了马。随即,他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到了她身后。

      “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执起缰,抱紧了她。“先送你回家。”

      叶念北再次接管军中事务,最开心的人,不是舞阳,不是大夫人,不是叶安东。

      而是红玉。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叶念北刚回到家中坐下,她便大呼小叫地从后院里跑了过来。“三公子快要把我玩疯了,将军若再晚些时日回来,便只能替红玉收尸了!”

      叶念北徐徐喝了口茶,问道,“他又如何折磨你了?”

      “他成日里要我背一些什么乘障什么新书,什么纪效什么琐言的,说我该多学些兵法。”

      “是《乘障琐言》和《纪效新书》吧。”

      “对对,就是这拗口的名字。书上的字,都像蚂蚁那么小,我看一整日,自己要快要变成蚂蚁了!”

      “嗯,”叶念北点点头,冲她和蔼地笑笑,“以后不用看一整日了。”

      “真的?太好了!”

      “看半日就行,”叶念北仍旧是泰然自若的微笑。“余下那半日,跟叶安东学着些处理军务便可。”

      待红玉哭丧着脸回去了,舞阳才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将红玉复又推给叶安东,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吧?”

      叶念北神情严肃,声音沉着。“不能同夫人以外的女子走得太近,小臣谨记于心。”

      腊月二十六,小年。

      除去当值守城的,营中本地兵士早于昨日放假回家。叶念北纵马回府,门口,叶双几日已经在贴春联了。

      因为侯爷新丧,侯府春联悉用白色。叶念北看了,脚步微顿,望着那春联久久未移开视线。

      还是叶双看到了他,忙去帮他牵马。叶念北回过神来,对他们点点头,随即回大步走回府内。

      他一进房里,舞阳便迎来了上来。

      “今日来了许多百姓,都是上府里来讨东西的。”

      “讨什么?”叶念北面色疑惑。

      舞阳微微一笑,“纸条,讨咱们写春联剩下的白纸条。他们说,要贴到自家春联上去。”

      蓟北民俗,新丧之家用白春联,五服以内的亲戚则可用红春联,但春联首位需贴上白条,以示同悲。

      这些上门讨要白条的百姓,便是要为侯府服五服之礼。

      “真的?”叶念北愣了片刻,问她。

      “你去看看便知了。”

      通天楼上,暮色昏黄。酒肆饭馆的灯已然点亮,华灯初上时节,照耀的满街红灯笼红绒花分外动人。

      一片大红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白才夺人心魄般瞩目。

      一滴,两滴,渐渐飘起细碎的雪籽来。瑞雪兆丰年,希望今夜能痛痛快快地下它一场。

      舞阳走到叶念北的身后,他的肩头早就积起一层细细的霜白。他的声音也似被霜雪染上一层淡淡的鼻音。

      “等到三月,春和景明,咱们便回京城袭爵吧。”

      她笑着,走上前去。“三个月过得可真快啊。”

      “如梦一般,了无痕迹。”他抬首望向那凝灰的天,“可我至今仍时常觉得,父亲就在身边。”

      “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舞阳笑,“还记得你出征前,写给我的那句诗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现下,我忽地觉得,咱们俩在一起,便也是一个家了。”

      叶念北转过头来,伸手,将她的手慢慢握紧。

      “或许,咱们家里,还可以再增加几人。”

      舞阳会过意思来,又羞又急,伸手去打他,却被他一下子带到了怀里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不是我记错了,这首诗,便是这样写的。”

      她在他怀里笑得满足,淡淡地嗯了声,抓紧了他的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