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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子夜歌 ...


  •   谁是蓟北最丰神俊朗、英勇无敌的男子?

      从前,红玉心中永远的回答,都是叶念北。但是今日不是了。

      是刘辉。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位年过四十的陵州总兵,仿佛是在看宫里御赐的稀世珍宝一般,生生将他的脸逼出两道红晕来。

      舞阳轻咳一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冲刘辉抱歉笑笑。

      “刘总兵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舞阳在此谢过。”她的声音倒还镇定,然而眼中的欣喜也已然掩饰不住。

      “陵州总兵刘辉参见郡主!”刘辉行过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舞阳身侧的梁红玉。

      “在下蓟北总防务梁红玉!见过刘将军!”红玉双手抱拳,努力克制住脸上的堆笑,和声音中的讨好。

      “原来是红玉将军,久仰久仰!”刘辉回礼道,脸上的红晕仍未退去,“没想到女中邓子龙之称的红玉将军,竟是这样一位爽朗娇小的姑娘。”

      邓子龙,浑身是胆。红玉谦虚地笑笑,“刘将军客气了!我看刘将军才是风流倜傥,不知是多少女孩的梦里良人呢!”

      刘辉脸上更红了,支吾着说,“抱歉,刘、刘某人早已娶妻……红玉将军切莫……”

      “哎呀,”红玉一把拍上他的肩膀,力气之大,纵使刘辉也震了震,“刘将军你误会啦,令我欢喜、让我看中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兵。”

      舞阳无奈地拍了拍脸,这孩子,太兴奋了。

      看到众人皆沉默着,红玉也反应过来,“呸呸呸,我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刘、刘将军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一面干笑着,一面将手从面色由红转青的刘辉身上拿开。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凉凉的声音传过来,红玉皱了皱眉,是素来最厌恶的、那个最爱说风凉话的人。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红玉拧过头去,看着那个同自己已然差不多高的身影,偷偷踮起脚来,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些。

      叶安东冲她翻了个白眼,走上前来向刘辉行礼道:“叶安东,见过刘将军。”

      “原来是三公子,都长成大人了!”

      话音未落,门被一阵风似的杨千户给推开了:“报!方才从城楼上看到,狄人已经在整军、预备退兵了!”

      “太好了!”红玉欢喜地叫了出来,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这样,今日我便在府上弄上一顿好的,为刘将军接风洗尘,顺便咱们也高兴高兴。”梁夫人道。侯府新丧,自然不便宴饮,是以大夫人方才望了她一眼,她便立即会意过来。

      那刘辉却略微踟躇片刻,望了舞阳一眼。

      她渐渐收敛起笑意,低声问道,“刘将军可是在担心狄兵?”

      红玉发觉氛围不对,慌乱道:“莫非、莫非这退兵也有诈?他们晚些时候还会再打过来?”

      刘辉却摇了摇头,问舞阳:“郡主觉得,狄人会退去哪里?”

      她低头沉思片刻,蓦地抬眼:“青州,去同青州城内狄人里应外合,两头夹击咱们攻打青州的队伍。”

      刘辉赞许地点了点头,“就算他们不去青州,也可能去攻打安州,又或者回酒州固防。断断不能放他们回去,既已出来犯我疆土,我必除之而后快!”

      说完,他便对众人抱拳道:“刘某便不用饭了,现下便带了兵,去跟在他们后头。”

      大夫人同梁夫人看上去仍有些许忧虑,但也点了点头。

      舞阳望见她们的神色,便知所忧为何,开口向刘辉道:“刘将军,可否再留些人马在蓟北?万一蓟北有何不测……现下这些伤兵累累,怕是不够。”

      刘辉点点头,“郡主所言甚是。紧急之时,刘某未必赶得及回撤救援。那便留一万人马在蓟北吧,郡主觉得可够?”

      “如此,便撑得住刘将军回来了。”舞阳沉思片刻,有道:“还有一事,不知将军可否关照一二。”

      “郡主请讲。”

      “叶……念北大军开拨已有七日,至今尚未传来任何音讯。许是前些日子蓟北被围,信也送不过来。”她缓缓说道,“你若能送信过去,还请告知他蓟北一切安好。”

      刘辉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是让他送些前线的消息回来。“郡主放心,前线又任何变动,末将随时发信给蓟北。”

      “那、那能不能麻烦你,也帮忙问问我哥哥的消息?”红玉支吾着问道,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出征之前就没有消息了,说是去帮念北将军执行特殊的任务。”

      刘辉笑笑,满口答应。“没问题,梁将军的消息也包在我身上。”

      红玉拉着梁夫人的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她们的确等来了消息,却是那个谁都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刘将军留下的一万人马驻扎在北营,帮着一道清理城外的战场。舞阳同红玉同他们一道,将那些还能使用的刀箭都收拾好,又帮着大夫人给军营中的伤员配药煎药,整日东奔西走,两三日后,方才得空回府。

      路上已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嬉笑打闹的孩童。昔日闭门谢客的饭馆酒肆,大多重新开门,只有桐油店,因战火中用光了油,还等着从陵州运油过来。

      蓟北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往日的宁静。

      舞阳回到侯府中时,已是晚膳时分。因侯爷新逝,纵使没有发丧,他们仍是守着孝期的规矩,做的是全素的饭菜。

      大夫人同安东子城早已坐好,她一面坐下,一面怪大夫人等她,等得饭菜都不冒气了。

      大夫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叶安东伸手夹菜,却因那桌子太大,有些吃力。舞阳忙端了身前的那一盘,递了过去。他却怔怔地收了手回去,放下筷子,神色有些落寞。

      “怎么了?”大夫人也发现他的不对劲,关切问道。

      “没什么,”叶安东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就是觉得,这么大个桌子,才坐了这几个人。”

      一句话,说得整张桌子都沉默下来。舞阳想起了在外征战的叶念北,不知他现在是否吃上饭了,吃得如何。大夫人则想到了许多年前,一大家子坐在桌前吃饭的情形。

      那时候,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这样多的事。

      叶子城忽地低声抽泣起来。

      “你又怎么了?”大夫人拍拍身旁的孩子。

      “我、我想太公了……”声音不大,那股子伤心劲儿却传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老侯爷治家虽是极严厉,却独独疼爱这个小孙子。大抵是隔代亲近的天性使然,也是心疼他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每每从军营中回来,便是带上叶子城去后山玩耍。骑马射箭,皆是亲自教授。

      祖孙俩格外亲近,连叶安东有时都有些吃味。

      屋里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些,直到大夫人轻轻压了压眼角,努力放缓了声音道:“不就是张桌子么?非要弄得大家都哭才好,咱们便去厢房的小案上吃饭,不就好了。”她看向叶安东,故作愠怒道,“安东,你开的头,你便端着最沉的汤碗去厢房。”

      叶安东沉默着,端上碗走了出去。

      四人围坐一张小几,到底还是挤了些。舞阳的胳膊时常碰到大嫂,她有些过意不去,放下了勺子。

      “你要是再把我们惹哭,我可饶不了你。”大嫂看她停下,假意冲她示威道。

      舞阳笑了笑,“经历过守城的那两晚,我现下觉得,咱们还能坐在一块吃饭,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大嫂叹了口气,也放下手中碗筷,轻抚了抚她的背,“好孩子,辛苦了。”

      她摇摇头,装作无事地拿起碗,低下去喝汤。

      眼泪一滴滴掉在汤碗中。

      她确实辛苦,确实好累,可她不能说。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这个家里,若是连她也支撑不住,怕是岌岌可危。

      只有等他回来,只有他在身边,她才能无忧无虑地做个弱者,做个只会哭泣的人。

      而她的定海神针,如今却杳无音信。

      叶念北的信,终于在三日后来到。风尘仆仆的信差在黄昏时分纵马入城,直奔侯府。舞阳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信,打开来第一件事,便是在信纸右上寻些什么。

      两片小叶子边缘潦草,显现出写信之人的急切匆忙。

      她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信是他写的,不论战事如何,他好歹还活着。

      信差进门的动静太大,大夫人问讯,也是极快地小跑过来,看见拿着信纸呆坐的舞阳,忙着急问道:“怎么了?信上说什么了?”

      舞阳站了起来,愣愣地将手中信笺递过去。“说已经攻下密州,北蒙往北逃窜,正回军围攻青州。”

      “这、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这幅表情?”大夫人一面接过信来,一面疑惑地望着她。

      “……可梁将军没了。”

      大夫人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念北说,让大嫂你斟酌一下,看要不要告诉梁家人。”她眼神飘忽,似是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信上最后一句,赫然是“梁兄阵亡之事是否告知,转交大嫂定夺。”

      梁夫人知道消息后,极为平静。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坐起身来,准备告辞。

      舞阳不敢开口,见大嫂并未开口挽留,便也就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本觉得,这消息且先不要告诉梁家人,能瞒一日是一日,好歹让她们多舒心些日子。等到蓟北无忧、大军凯旋,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缓缓告诉她们。

      大嫂却摇了摇头,“多瞒一日,便给了她们多一分的期望;多一分的期望,到时候便多一分痛苦。早告诉她们,她们也能早些做好准备。”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声,又说道,“何况大军凯旋了,全城一片喜悦,只有她们家是马革裹尸,岂不是更显得凄凉。”

      既然叶念北信上说了,全凭大嫂定夺,她便依着大嫂的意思,叫来了梁夫人。送信之人骑马飞奔,早就在街上传开了,梁夫人怎能不知?正想去侯府问两句,便听见那边的人叫自己过去。

      既然叫了自己,最坏的打算,便已经做好了。

      “我还以为……梁夫人会痛哭失声,”屋里只剩她们二人,舞阳闷闷开口道,“她竟如此坚强,一滴泪也没有流。”

      “她不是坚强,是眼泪早就流干了。”大夫人复又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以前,镇西每次出征,我都会哭上一场。等看到他被装在那个闷不透气的盒子里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回头望着舞阳,眼底有东西在莹莹发亮。“舞阳,你可曾想过,若叶念北……”

      “别说了!”她慌忙出声打断,“嫂嫂,求求你,别说了。”

      大夫人只是摇摇头,“你必须想这件事儿,想到不能再清晰,想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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