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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卜算子 ...

  •   第十四章:卜算子

      “你是说,江子瑜并无意攻打大周,只是迫于西鄂王的威势,才做出攻城的样子?”

      “是。”舞阳点头。

      叶念北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单手撑着脸,望向站在阶下的她。

      此情此景,颇有些汇报军情的意思。

      方才刚回到军营中,舞阳便一脸急切地说,有要事相商。他索性带她来到这议事的大帐之中,她便开始细细地将江子瑜那些出兵并非本意、乃是被迫的话转述与他。

      “西鄂王是何等货色,你今日也看到了。若是这种人掌控了整个南楚,怕是边境再无宁日。”舞阳皱着眉说。

      叶念北同样想到了白天西鄂王轻浮无礼的行为举止,面上带了几分不悦。“也就是说,如果除掉西鄂王,江子瑜便能掌控楚军。他既无意引战,自然是会退兵议和的。”叶念北顿了顿,似在思考,“控制了边境的大军,他也有势力平定内乱,坐稳他的太子位置,或者……直接成为新的楚王。”

      舞阳愣了愣,“你知道南楚的内乱?”

      “知道一些。”叶念北平静回答。

      楚王暴病,风声已经传开。西鄂王一党与太子一党之间的争斗,从线人传来的话中也可窥知一二。这些,江子瑜说的都是实话。

      唯一不确定的,是若真的除掉了西鄂王,他是否会退兵。

      舞阳仔细分析郢都的局势:“现下楚王还在马后手中,郢都也在马家的控制之下。他若制服了西鄂王,首先便得回去解郢都之困,彻底降服整个马氏一族。否则,就算攻下整个大周,这江山也不一定会落在他手上。”

      “这是于理。”舞阳犹豫着,还是说了后半句,“于情,他也不像是好战之人。我相信……”

      叶念北站起身子,走到她身前,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眼睛,那后面似乎隐藏着万分怒意,生生逼退了她后半句话。

      舞阳感到无形的压力,硬着头皮,回望着他。

      “所以,”他微微抬起下巴,青色的胡茬清晰可见,“你是在求我,帮江子瑜处理掉西鄂王?”

      “不、不……”

      “不要我处理?”

      “……不、不是,”她终于低头,避开他的时候,望着他的衣襟低低地说:“是,我是在求你帮忙。”

      叶念北轻哼一声,继续逼近,舞阳下意识后退,两只手不安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裳。

      “你想帮他夺权、夺位,理由就是,相信这个敌国太子一定会退兵?”

      “不是的……”她想解释,却在他步步紧逼之下开不了口,自我保护似地将双手放在胸前,想要抵住他。

      “跟我回来,就是为了求我办事?”

      叶念北终于将她逼至大帐边沿,看着她缩成一团的样子,沉沉地问。

      方才一丝小小的愉悦,顷刻间便被不可言说的失望所占据。

      原来,跟自己回来,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

      他似乎应该庆幸,庆幸自己还有被她利用的价值。但他更想毫不掩饰地狠狠捏住她的肩,拆开她的心,看看里面除了江子瑜,还有没有一点自己的影子。

      “为了他,你千辛万苦跟着我来到南边,又瞒着我去见他。你说是出于所谓的公事,好,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浑身的怒意,“但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她撇过头去不愿也不敢看他,也放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生气了,气我偷偷跑出去与他、与他相会,但我真的只是为了战事,没有其他。见了一次故人,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呢?”

      “委屈了?”叶念北冷笑两声,“夫人让我去为你的情郎扫清路障,我尚未觉得委屈,夫人便委屈了?”

      “不是的!”她被他激出泪来,双手放到他胸前,拼命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无奈男人身材高大,钳制得她动弹不得。

      她抬头望着他,咬紧了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同你说此事,只是觉得会对眼下的局势有所助益。若能杀掉西鄂王,楚军便不会进攻平州,待到南楚局势平定,还可以着手和谈。让无辜的百姓和将士少流些血,难道不好吗?”

      “我相信他会退兵,是有往日的交情在里头,但更多是出于现实考量。行军之道、朝堂争夺,你定是比我清楚的,为何在这件事上,就一口咬定我是出于私情呢?”

      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叶念北想。甚至夹杂着三分真心,能让人以假乱真。

      他冷眼看着她,良久,叹出一口气,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说,我如何杀西鄂王?趁夜潜入南楚军营当个刺客?江子瑜离那么近,都杀不了,我怕是有去无回,白送人头。又或者,等南楚军兵临城下时,我偷偷放他一箭,如何?”

      叶念北语调轻挑,却面如寒冰,有种别样的嘲讽。他慢悠悠走回座上,看她的回答。

      “我并未与你说笑,”舞阳望着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加重了语气。“不出几日,南楚便会全军出击,那时势必又造成更多的伤亡。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引蛇出洞,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那你说说,如何引他出洞?”

      舞阳在厅中缓慢地来回踱步,叶念北只是看好戏一般,问完了也不作声。

      走至第六回时,她突然转过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话音也透露出一丝兴奋来:“我便是最好的饵!”

      “西鄂王回去了,定会查出我的身份。不论是杀了我,来震慑大周军队,还是挟持我,来威胁你,我都是一个不错的筹码,他一定想抓住我。他还发现我坐的是子瑜的马车,若是查出了我们故交的关系,也会更想以我为人质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细细分析道:“上回我刚与子瑜见完面,他便出现在附近,显然是摸清了子瑜的动向。若此次我再约见子瑜,他极有可能尾随而至。我们在附近埋伏好兵马,待他来了便擒贼先擒王。如此可好?”

      计划倒是想得缜密,且一心杀敌,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危。

      “最好是趁夜行动,一方面,西鄂王不方面带太多的人马出来;另一层,我们的人也好就近埋伏起来。”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觉得呢?”

      叶念北沉吟不语。引蛇出洞,最危险的实则是那个“饵”。若是饵自愿牺牲,他又有什么去立场反对?

      从谋划来说,考虑周全,却只有一个值得推敲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相信她,相信她今天说的每一件南楚军情,每一句话。

      叶念北想要出言嘲讽一般,却在触及她充满希冀与期盼的眼神后,犹豫了些许。

      如果她所言皆是真心,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如果,她是在利用自己呢?利用自己为心上人铲除掉所有阻碍,随即便幸福地远走他乡?

      他走过去,拎起她的衣领,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有些红肿的眼睛里,有希望,有企求,有倔强,有不甘。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信任,仿佛笃定自己一定会出手相助。

      叶念北问自己,万一……难道自己就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吗?

      挣扎再三,他只是冷冷地说:“先回去擦药。”

      额角因撞击产生的血痕,已经变成干涸的棕褐色,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想必,是真的着急。

      三更,夜色深晦。

      林中隐隐传来野兽的低鸣,一眼望去,似还有绿色的狼眼在冥冥之中发出荧光。舞阳竭力稳住心神,脚步已然微微颤抖。

      马夫仍穿着白天里的那身衣裳,守在庙门处。

      午后,她便托了那小厮急传消息给江子瑜,约他三更小庙处再见。她怕有人截信,写得隐晦,只化用了太白两句诗。“日色欲尽炉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香炉含烟,是庙;月明如素,是三更。

      果然,她走至大雄宝殿前时,便看见那月白的声影来回踱步。

      “子瑜!”舞阳大步走进,示意他到室内偏殿来,压低了声音说:“叶念北已经带人埋伏在此,想趁机诛杀西鄂王。”

      “……谢谢他,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若我们一举成功,你回军营后速速整肃兵权,早日撤军。”

      “嗯。”

      舞阳打量他的神色——从容,淡然,微笑中有一丝感谢。

      毫不惊讶,毫不慌张,毫不担忧。

      她心里一沉,问:“你早就知道,西鄂王会跟着你来?”

      江子瑜这回倒是有些惊讶了,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往后退了半步,道:“我……感觉到了。”

      舞阳直直盯着他的眼,语气冷峻,“那你早上,感觉到了吗?”

      他却只是抿着嘴,撇开视线。

      “你知道我早上遇着他的埋伏了,”从他逃避的神情中,她的心更低了一层,“不,是你安排的?”

      “你故意让西鄂王发现我的身份,为的是……为的是激怒叶念北与我,好让我们站到你这边来?顺便再以我为诱饵,将他一网打尽?”她的语气带了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自嘲,但仍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担心打草惊蛇。

      “白天我还担心,若你瞒西鄂王瞒得密不透风,他不知道你的行踪,咱们的埋伏是不是就白费了。现下看来……这担心便是白费了。”

      愤怒,震惊,失望,一股脑地涌上她的头顶。

      舞阳深吸一口气,仰头质问他:“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解释?”

      江子瑜仍旧望向侧面,末了,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不想骗你。”

      舞阳失笑:“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她后退半步,仍是笑着。“你不想骗我?这一切,难道不是在骗我,在算计我?派人传信,约我见面,给我解释,表白真心,不过是在骗我去劝叶念北。泄露行踪,置我于险境,也不过是为了激怒他。

      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成了你的筹码。”

      她曾经那么相信他,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就算是现在,就算是成为了敌人,她也相信他有苦衷。

      原来所谓的苦衷,不过是利用。

      原来所谓的真心相待,不过是随口笑谈。

      原来再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

      她又问:“你可曾想过,若是叶念北没能及时赶到,我可就真的死在西鄂王手里了?”

      叶念北来时已是千钧一发,他甚至来不及拔剑挡住西鄂王的刀,只能远远射上一箭。

      万幸的是,他的箭法,向来百发百中。

      “他若来不及,我便会保护你的。”

      “不是的,”她睁大了眼看他,仿佛想看清他眼底的每一丝情绪,“我死了,只怕叶念北怒意更甚,恨不得手刃西鄂王。这岂不是更如你所愿?”

      她又笑了笑,“既然都利用我了,利用得再干净些,也是无妨的。”

      “我从未想过以伤害你为代价,相信我。”江子瑜急切地握住她的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兵行险招,不也都是为了让两国的百姓少受些苦难,在这一点上,我与你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你说自己从未想过伤害我,却从未真正考虑过我。”她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笑。

      “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这样做。”江子瑜面色凝重,收起了惯常的笑意,反而透出一丝狠意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真地爱过你。”

      他望着她,神色之中有股绝望。“现在,也依然一样。只是,我已经不是我一个人了。我是南楚太子,是整个喻家、整个姜家的希望。

      比你更重要的,比我自己更重要的,是胜利。

      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命。”

      舞阳黯然,愤怒与震惊逐渐被清醒的痛苦所压制。同为宗室子弟,她自然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无能为力,无法选择。

      换做自己,当必须作出抉择时,也只能选择牺牲。

      她忽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如果是叶念北,他会如何选择?

      很久以后,她问了叶念北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他并无半点迟疑,只是摇着头说:“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会让自己陷进无法割舍的抉择里。”

      他冲她笑,“江山,美人,我都要。大不了拿把剑偷袭那贼人,自己大概是死了,江山美人都还在。”

      舞阳也笑了。是的,叶念北不同于他们。他有种匪气的蛮横,无惧的勇气,一种积极的希望。

      正当她缄默不语时,门外却传来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下意识地,她往里靠了靠。

      “啧啧啧,本王看到什么了?”纵是在黑夜中,西鄂王的金丝软甲也莹莹发亮,映出他脸上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好一对苦命的鸳鸯,要不本王替你们当一回主婚人,今日在此一拜天地,此生也能过一回夫妻瘾了。”

      西鄂王一字一句地叫她,“舞阳郡主,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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