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煤油煤油灯

14、第十三章：浪淘沙

　　第十三章：浪淘沙

　　马群的奔腾声传来，夹杂着几声人的嘶吼。

　　马夫急急收缰停下，马尚未来得及反应，前蹄高高抬起——

　　舞阳竭力抓稳了车身，仍是被惯性甩了出去，头重重地磕在窗框上。

　　外面，一群兵士包围住了这辆简朴的马车。

　　“车内何人？下来答话！”为首的男子吼道。

　　透过车窗的缝隙，舞阳看见周围俱是手持尖刀的甲兵，心知蒙混不过。她忍着头上的痛意，正了正发髻，走下车来站定。

　　为首的两位，似乎是将领头子模样。身着青色盔甲，上刻花草文印；肩上凤凰形状的装饰，也随着身下马的走动上下起伏。

　　这是楚地传统纹饰的样子。

　　这两人，便是南楚将领了。

　　“一介百姓，区区妇孺罢了。”舞阳低着头，低声回答。

　　“哦？”骑马在前、肤色白皙、看上去年轻些的那个头子却笑了，“大周真是卧虎藏龙，普通百姓也穿得起这江宁贡缎了。”

　　此人是个识货的，这不是件好事。

　　舞阳在脑海中飞快想着。这人级别定是不低，若是江子瑜的人，不会不知道他便在附近，理应不会贸然捉人。

　　如此，只能是……西鄂王的人？

　　她正想开口，却听后面那个留着胡子的将领神色一动，小声冲着那白脸说：“将军，那马车上的流苏，是太子的纹样。”

　　舞阳闻声回头，只见马车四角俱挂了青白色的璎珞，上方悬着一块小小鱼形白玉。

　　那白脸挑了挑了眉，仿佛很感兴趣：“穿着大周的衣裳样式，却是坐着我楚国太子的车。你到底是什么人？”

　　敌强我弱，多说多错。

　　舞阳索性不开口，只沉沉地打量着二人。胡子似乎有些惧怕白脸，唯唯诺诺在他身后，瞪着眼威慑她。

　　“不说？”白脸松开缰绳，让马走得离她近些，“无妨。”

　　“不论是大周的人，还是江子瑜的人，”他笑了笑，从身侧拔出一小把短刀，拿在手里把玩：“都是我的敌人。既然碰到了，便也别想活着回去。”

　　言罢，将那短刀直直朝她掷去——

　　舞阳瞬间闭上了眼。

　　十数年的人生，说短也短，说长，该了结的似乎也已圆满。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脸，她对他，始终有些抱歉。

　　“唰——”

　　有东西划破空气，乘风而来。

　　她睁眼，堪堪看见一支白羽箭，直直射向那短刀。

　　金属碰撞，刀锋偏离了方向，垂直落到了地上。

　　她转身，看见一身玄黑便装的叶念北，手中的弓尚未松开。

　　“她是我的人。”他缓缓放下弓，面无表情，“你动不得。”

　　他身后的几十名士兵，俱是举起刀剑，随时准备冲过来。

　　那马上的白脸男子并未表现出半点惊惶，反倒扑哧一笑，“有意思，原来是叶大将军的人，幸会。”

　　他索性将那短刀的刀鞘也扔到地上，“叶大将军的人，怎么会坐我南楚的马车？是去传递消息的细作，还是……”

　　他打量着叶念北的脸色：“还是去南楚会情郎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数箭齐发，让此地成为你的葬身之处。”叶念北表情没有变化，但语气却冷得吓人。

　　白脸笑得愈加灿烂，“你若放箭，我的人便会一齐冲上去。你或许能逃走，有个一线生机，但这位美娇娘，可就要真的葬身于此了。”

　　说罢，竟伸出手来，意欲摸舞阳的头发。

　　唰——

　　又是一箭，从她脑后疾速掠过，掀起几缕发丝飞扬。

　　“快滚。”

　　叶念北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又从身旁小厮的箭筒里抽出三支箭，一齐搭在了弦上。

　　白脸不笑了，淡哼一声：“后会有期，叶大将军。”

　　他在马上转过头来，有对着舞阳添了一句：“你也是。”

　　说罢，便带着胡子骑马走了。

　　身后的那些南楚兵士，见两人身影远去，才摆好了阵，一步步向后退去。

　　叶念北将弓箭丢给身边小厮，大步走了过来。

　　舞阳心下却比适才更为紧张，忙开口道：“那个，我……”

　　叶念北却并未看她，只是低头捡起了方才那白脸丢在地上的短刀与刀鞘。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刀鞘上镶嵌了不少弯弯绕绕的金丝与琥珀，做得极为精巧。

　　仔细一看，那金黄的颜色竟拼成了一个字——鄂。

　　“西鄂王？”她惊呼出声，望向叶念北问：“那人便是西鄂王？”

　　叶念北却并未回答，也未看她，只是定定地将刀收进袖中，转身离开。

　　“叶念北！”她因偷跑出来有些心虚，又有些不解。

　　他这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般俯视着她，眼神淡漠。

　　“我……”舞阳刚欲开口，便被打断。

　　“你走吧。”声线僵硬。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不明白，皱着眉，疑惑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我走去哪里？”

　　叶念北深吸一口气，彻底转过身来，眸光扫过她的脸，不出一言。

　　那张熟悉的脸上多了七分冷冽，舞阳才惊觉，他以如此年纪能在军中立足，不是没有原因的。

　　譬如，这周身的气场，压得她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一丝畏惧，从冰凉的手指尖传来。

　　“我、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有些生怯地望着他。“我是大周的郡主。”

　　叶念北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是因为郡主的身份，才跟着自己回去吗？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到底是囿于皇家身份的禁锢，不是对自己、对叶念北夫人这个称呼，有一丁点的在乎。

　　“要是回去，便再也不能走了。”

　　他蓦然出声，倒是吓了她一跳。“那、那是自然。”

　　她刚刚从命悬一线的紧张中缓过气来，便又被叶念北弄得晕头转向。

　　“真是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舞阳喃喃自语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莫非，他误会自己出来，是要同子瑜私奔？

　　这个想法闯入她的脑海，她惊觉抬头，却看叶念北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叶念北骑着马，心情也像在马背上一般，起伏跌宕。

　　他到底还是追过来了。以为自己可以大度地放手，犹豫了半日，仍是忍不住地想出城来看看，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她果真遇到了危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怕已是永别。

　　他庆幸，更后怕，又生气。若江子瑜护不了她周全，何必伸手拉她回身边。

　　那刀在她面前的一瞬间，他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她根本不爱自己。

　　他生她的气，气她念念不忘。可他更气自己，气自己的执念比她还要深。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得那样好，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说要跟自己回去。他也不敢去想，若是她真地同那江子瑜走了，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爱恨、生死、家国，

　　真的全在她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