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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望江南 ...

  •   第十一章:望江南

      舞阳坐的马车开进平州城时,已是午后。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大路两旁却是冷冷清清。

      平州温暖湿润,利于作物生长,素来是鱼米之乡;又地处南方要塞,和平时期边境贸易繁荣昌盛,聚集了大量人口,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可如今,街道两旁的铺子大多早已关门,只有一二铺子,留着一道窄窄的小门,望进去也只是一片黯淡。隐蔽的转角里,坐着灰头土脸的老人,面前摊着的青菜早已发黄。屠户的脸上也似乎并无多少油光。

      ——这地方,竟然连屠户也瘦了。

      路边行色匆匆的百姓,看上去也对逶迤不断的大军毫无兴趣。大概是见惯不怪了,舞阳想。

      自一月前南楚起兵至今,后方的平州并州、更远些的云州渝州,都源源不断地往平州派兵支援。如此,平州才支撑了半月,等到了今日的京城援军。

      先前援军来的不少,因而京城来的大军虽是进了平州城,仍是自行扎营生火。叶念北是皇上钦命的大将军,统率各路援军,本该一进平州城便去照会诸位将领,共同商讨御敌之策。

      此刻,他却是坐在大帐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收拾东西。

      舞阳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说:“你倒是很空闲的样子。”

      叶念北笑了,说:“小臣不敢。”

      舞阳没有理会他的调谑,继续问:“不该有很多将士,等着你去开会训话?”

      叶念北只是笑着,拿起小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说:“小臣在等人。”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叶双走了进来,说:“将军,平州知州卢生谦求见。”

      叶念北微扬下巴,说:“传。”

      知州乃是这平州地方最高的行政长官,此番前来,大概是请叶念北列席参会的。舞阳整了整衣袖,又对着镜子正了正钗环。

      “下官平州卢生谦,拜见大将军。拜见舞阳郡主。”帐门拉开,一个微胖的身影弯着腰走了进来。他声音洪亮,双手作揖,还意欲跪下,舞阳看向叶念北,此人却面无表情,她只好一面自己说着免礼,一面示意采琴扶他起来。

      卢生谦望上去四十多岁,纵是在平州这样暖热的地区,还生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大圆脸,望上去甚是和善亲切。只是……他一开口,便有一股浓浓的掉书袋气味。

      “将军郡主远到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不知郡主凤体如何,微臣着实担心。”

      舞阳得体地微笑,说:“无妨,军中将士,还是那些一同随军的家属,都是这样过来的,本郡主并无特殊。”

      叶念北却并未理会这些礼节之词,只是问:“平州军情如何?”他又想了想,带着淡淡的笑说,“这些日子知州与指挥使想来是起早贪黑,殚精竭虑,实在辛苦了。”

      卢生谦仍然用那抑扬顿挫,不急不缓的语调说:“大将军实在过誉了。吾皇英明,及时遣来援军,加之指挥有度,那南楚边鄙之地,竟也敢犯我大周疆土。我军勇猛有为,这几日,他们已经畏于我军威势,龟缩不进,疲于自保了!”

      舞阳眼皮轻挑,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这位卢知州。此人脸上虽圆润可亲,眉间却有两道极深的竖纹,想来惯常是皱眉发怒的,一双眼睛也不住乱转,说话时总偷偷上瞟,暗中窥视她与叶念北的脸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说畏于威势?龟缩不前?梁夫人明明说是南楚自身闹出了内讧。这位知州若是连这也不知,实在是玩忽职守、酒囊饭袋之徒;若是知道,却还以“畏于威势”的理由告知于自己……舞阳不由看向叶念北。

      按理说,他自然比自己更了解如今边关的局势,这些漏洞百出的话听在他耳中……他此刻竟仍是带着淡笑,不徐不缓地喝着茶。

      “是吗?我倒想多了解一下这前线的情状。”叶念北说。

      那卢生谦嘴角挂上了一丝讨好的笑,说:“大将军说的是。下官想着大将军操劳有加,特意在府上准备了宴席,即可略微缓解行军之疲惫,又可详谈军事之进展,不知将军郡主是否赏脸莅临。”

      他呵呵一笑,又接着说,“这军中营帐俭朴陈旧,听说郡主一路身体抱恙,若是不介怀,也可在府上小住,寒舍柴门有幸,蓬荜生辉。”

      舞阳刚想婉拒,便听见叶念北拉长了声音,仿佛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似的,“宴席?这样的时节下,别说什么山珍海味,就算是寻常的家常菜也花费不小吧。”

      卢生谦的笑容又深了一层,说: “大将军不必忧心,下官定倾全城之力,备下最上等之佳肴,才符合您二位尊贵的身份。”

      “哦?这样上等的宴席,价值多少?”叶念北突然表现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这……”卢生谦的眼睛又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连忙低头道,“将军万莫误会,这宴席之费,绝非是民脂民膏!都是下官自力之财,聊表心意罢了!”

      叶念被笑着出言安抚,“我自然知道,卢大人是明事理的好官。我只是好奇时下平州城的价格罢了,毕竟军中伙食花费都来自国库,我纵是粗人,也得学着精打细算些才好。”

      “下官,下官……”卢生谦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一片风朗气清的样子,故而稍微安了安心,又想着可以故意将这宴席之费说得高些,让将军郡主知道自己的心意之重。“下官特备下白银千两,专为将军郡主接风洗尘。”

      “白银千两?不错,不错。”叶念北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随即淡淡说:“不必买菜做饭那样麻烦了,直接折了银子送过来吧。”

      “折、折了银子?” 卢生谦很是惊讶,有些惶恐地看着他。舞阳心下疑惑,却也不流露出来,只是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掩饰自己的表情。

      叶念北面容平静,“是啊,你不是说……你的心意么?我以为,这是领受你心意最好的法子。”

      卢生谦慌不迭地点头说,“大将军说的极是,下官愚钝,下官愚钝。”他一边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冲着二人讨好似的笑。

      叶念北挥了挥手说:“行了,明白了便下去吧。我还在这里等着呢。”

      卢生谦刚走出帐门,舞阳便望向叶念北,小声发问:“你为何……”

      “嘘。”叶念北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嘴角翘起,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

      待到确认帐外之人已走远,他才放下手指,挑眉看她,说:“郡主在此,小臣纵有贪心,也无贼胆。”

      说罢,又冲她神神秘秘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佩剑便走了出去。

      银子很快便送到帐中,满满两大箱子,望上去可不止一千两。舞阳随手拿起看了看,俱是内务府今年新锻造的上品雪花银。没多久,叶双便带了一个兵士来,抬起银子便预备出去。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舞阳问。

      “公子吩咐了,带上银子去办一件事情。”叶双满头大汗地回头说,“公子还吩咐了,暂且不可告诉任何人,郡主有话……晚上再说。”

      兴许是新到了营地还不甚适应,这日的晚饭来的格外晚一些。采琴采棋两个端了饭进来时,天色已经擦黑。舞阳就着蜡烛,在看《墨子》,就听见采棋雀跃的声音传来:“郡主,今天的晚饭有肉吃诶!”

      屋里的银月似乎也被她的兴奋感染,笑着说,“好了好了,吃了半个多月的干粮野菜,终于开了个荤。”

      叶家军规,军中无论上下,不分品衔,饮食相同。是以这半个月行军路上,不论是叶念北还是她,都是吃的馒头白菜。采琴采棋与她一样,从小宫里长大,银月作为侯府里的大丫鬟,也是衣食不愁,自然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舞阳拿起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只有咱们有肉吃,还是所有兵士都有肉吃?”

      采琴说:“我们去领饭食时,看到所有人碗里都是有肉的。”

      采棋点点头,又补充:“我听伙房的蔡妈妈说,是平州地方官员送过来的肉,说是用来改善军中伙食。”

      舞阳点头,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肉不太新鲜,却因为太久没吃而倍感香甜。她忽然猛地放下筷子。

      “夫人怎么了?”银月忙问。

      “我出去一下,”舞阳想了想,又说,“这肉有奇效,使人茅塞顿开。”

      叶念北回到帐中已是深夜。傍晚天未暗时,他与平州指挥使一同登上了城楼,以远观南楚的军阵。夕阳金色的柔光下,远处一片朦胧。四野静寂,连鸟雀声也不闻分毫。之后,他又在大帐中与细细问了指挥使许多。

      他轻手轻脚走进帐中,刚早床边坐下,便听见舞阳的声音响起:“用了晚饭?”

      叶念北失笑,随手拨亮了蜡烛,说:“现下已经子时了,你是睡迷糊了吗?”

      他看向舞阳,发现她脸上并无半分睡意,只是坐在床最里侧看向他。他无奈摇了摇头,不等舞阳说话,又说,“你猜对了,我确实是把卢生谦的银子拿去买肉吃了。”

      舞阳晚饭时分四下里走了走,便听到了军营之中的许多议论。大多是在称赞平州知州勤恳爱民,不惜费用自己的私财产,也要为军中将士改善伙食。

      也有几个平州附近出身的兵士,嘀咕着卢知州平日里并非如此好心,这回怕是在做戏给上头看。她又去了伙房,细细打听了,便知那肉是叶双伴几个小厮送过去了,心下明白了大半。

      叶念北接着说:“这个卢生谦,只知道谄媚逢迎,百姓口中风评并不好。他既然想讨好我们,那便让他出点血,给兄弟们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再说了,我也送了他一个体谅军士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从结果上看,他出了钱,得了名声,你也借此敲打了他,确实两下相宜。”舞阳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此举若是激怒了那个姓卢的怎么办?你不想与他沆瀣一气,婉拒便是,如此识破了他的真面目,又加以利用,怕是对你不利。”

      叶念北笑笑,摊手说道:“无妨,小小知州,能对我有何不利?”

      “你!”舞阳本想认真与他说这事,看着他这样的态度,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凝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送来的雪花银俱是今年新造的,怕是京城里都有好些人没见过。姓卢的远在平州,一出手便是这样的银子、这样的数量,还不知道绳子那头是何方神圣,你怎么能不当心呢?”

      叶念北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绞尽脑汁的话都说完了,忽地笑了,问道:“夫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叶念北!”舞阳有些羞,又有些气,皱着眉头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南征的大将军有任何动摇军权的危险。”

      “是,郡主关心小臣,小臣感激不尽。”他仍是半笑着看她,“谨遵教诲。”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舞阳觉得和这人再再也说不下去话了,便憋着一股子闷气躺了下去。

      却不想,一只温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随即那人的声音传来:“别担心。”

      声音不大,却有些蛊惑人心。

      天刚擦亮,叶念北便出了帐门,与早已侯在门口的叶双一道,预备再去城楼上看看。待他二人走得远了,一道人影闪进了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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