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三大妈

7、花红柳绿（七）

　　停在二楼卧室门前，陶熹微屈指敲门，没人来开，门是虚掩的。

　　陶熹微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只开着一盏台灯，有些昏暗。房间里有一个浴室，陶熹微拿着睡衣走了过去。

　　陶熹微敲门，顾嫣以为进来的人是陶妈，也没在意，慵懒的说：“陶妈，搁下就行了。”

　　“是我。”

　　听到陶熹微的声音，顾嫣惊了一跳，手中的红酒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瓣，“你怎么来了？”

　　红色的液体顺着水流消失，顾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太丢人了。

　　陶熹微放下睡衣，转过身，背对着顾嫣，“明天就是三十了。父亲希望你回家过年。”

　　泡在浴缸里的顾嫣羞红了脸，微醺的感觉很快褪去。她很清醒的说：“我说过会回去过年的！”

　　镜子里的顾嫣寸丝不挂，长长的黑发搭在胸前，有水滴落下。白雾缭绕里一张脸红扑扑的，紧紧蹙着秀眉，分外受惊。

　　“抱歉。”

　　陶熹微快步从浴室里出来，把门紧紧关上。

　　顾嫣捂住红彤彤的脸，羞愤交加。

　　深吸一口气，陶熹微下了楼。

　　谁知一下楼就看到陶熹柔跟一个洋人在客厅里跳舞，留声机里传来动听的音乐，两个人跳着跳着就开始亲吻，旁若无人。

　　陶熹微轻咳几声，两个人都没听见。

　　陶熹微只好出声：“回来了。”

　　听到是陶熹微的声音，陶熹柔身子明显一抖，连连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擦了擦嘴说：“长，长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陶熹微扫了一眼站在陶熹柔身旁的洋人，挑眉问：“你朋友？”

　　陶熹柔点点头，介绍道：“男朋友。约翰。”

　　约翰身形高大，西装革履，金发蓝瞳，五官深邃立体，身上还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确实很迷人。

　　陶熹微颔首，礼貌道：“你好。”

　　约翰走上前来，笑着脱帽，用有些蹩脚的中文说：“陶小姐你好。我是约翰。很高兴认识你。”

　　陶熹微用英文回他，“Me too。”

　　约翰有些惊喜，“陶小姐会说英文？”

　　“一点点。”

　　“时间不早了，我妹妹需要休息。”

　　“ok。”约翰笑起来，那双蓝眼睛更加迷人，像是浩瀚的蓝色海洋，叫人沉醉其中。

　　等到约翰离开，陶熹微坐在沙发上问：“他喜欢你吗？”

　　陶熹柔像被罚站般愣在原地，红着脸回答：“喜欢。”

　　她虽然自由奔放惯了，但被自己的亲姐姐看到难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陶熹微沉吟片刻，叹息着说：“如今时局动荡，到处都很乱。有好人也有坏人。最近有几个洋人做的事你没看报吗？”

　　“大姐你也说了，有好人就有坏人。约翰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很绅士。不是你想的那样。报纸我有天天看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样最好。”陶熹微摩挲着中指那枚玉戒指，心事如潮涌来。

　　“如果有事，就来找我。”

　　“谢谢姐姐。”陶熹柔小跑到沙发旁，亲了一下陶熹微的脸颊，笑嘻嘻的去了厨房，洗了几个水果切好端给陶熹微，“孝敬您的。”

　　陶熹微没吃，而是唤道：“熹柔。”

　　“姐姐，我在听。”

　　陶熹微看着已经很落落大方的陶熹柔，有些欣慰，揉揉她的墨发，声音温柔：“你要自爱。不能被任何束缚。自己的思想更不能被别人左右。我希望你永远都开心快乐。”

　　“姐姐你也是。”

　　陶熹柔偎在陶熹微怀里，泪花盈盈。

　　她记起小时候的事，大姐不止对她好，对每一个妹妹弟弟都很好。

　　只是这几年陶熹微接下陶家的重担，和她们越来越疏远了。

　　说心里话，陶熹柔心里还是挺难过的。

　　想起什么，陶熹微问陶熹柔，“你有纸笔吗？”

　　“有的，我这就去拿。”

　　陶熹柔很快从楼上取来纸笔，交给陶熹微。

　　陶熹微在纸上写着什么，陶熹柔也不敢看。

　　两分钟后，陶熹微把纸张叠好，交到陶熹柔手中，特别嘱咐：“把这个交给顾嫣。不许偷看。”

　　陶熹柔连连摆手，她哪敢偷看！

　　陶熹微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承诺自己绝不会偷看。

　　陶熹微这才点头。

　　汽车离开后，门前一片漆黑。

　　顾嫣下楼找水喝，耳朵还有些红。

　　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陶熹柔一听见脚步声就醒了，将攥在手心的纸张递给顾嫣，“这是大姐给你的。你看看吧。”

　　顾嫣打开纸张，只有一句话：今晚的事我很抱歉，请你原谅。

　　右下角还写了陶熹微的名字。

　　顾嫣最喜欢陶熹微写的字。娟秀小楷，一笔一划都写在她心上。她还记得刚来陶府，大字不识几个，是陶熹微一撇一捺教她写的。为此，还给他请先生，陪她一起读书练字。那应该，是她们彼此最美好的回忆了吧。

　　顾嫣想着想着甜蜜的笑了，将纸张紧紧捏在手里，仿佛还有她的温度。

　　过年的时候王碧春才被接回陶府，她这次来安分了不少，人也瘦下去一大圈。

　　看来，在娘家的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陶家的年过的很简单，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贴窗花，写春联，吃团圆饭。至于团圆饭，陶家的夫人不在，算不得团圆。少一个人，就不算团圆。

　　看着几位姨娘，陶熹微鼻子酸了。

　　饺子冷下去，陶熹微也没动一口。

　　六岁的小凤思将自己碗里的最后一颗饺子夹到陶熹微空荡荡的碗中，奶声奶气道：“姐姐，吃饺子啦！多吃肉肉，身体会好！”

　　三姨太亲亲小凤思的圆脸，“快哄姐姐吃饭。”

　　正当陶熹微动筷子时，顾嫣又夹了一颗饺子放在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坐在正中的陶璟明一言不发。

　　洋烟的事被陶熹微搞砸了，他没找她算账已经是仁慈了！

　　陶熹微夹起饺子，轻咬一口，泪不自觉的落下。

　　她不喜欢哭，很快擦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陶璟明觉得晦气，脾气突然爆发，吼了声：“哭什么！她还没死呢！”

　　陶熹微没搭理，将两颗饺子吃完。

　　“你做什么都做不好！再做不好就滚回谢家去！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陶璟明的冷漠再一次让陶熹微明白，即便是血浓于水，即便是父女。陶璟明还是会狠下心。
　　既然如此，不如断个痛快。

　　陶熹微将筷子狠狠摔在桌上，冷眸盯住陶璟明，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没有谢家的扶持，何来你陶璟明的今天？要滚也是你滚。”

　　顾嫣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陶璟明。

　　眼神凶狠，暗藏算计。

　　她确实有被惊到。

　　几位姨太不敢说话，齐齐低头。

　　那天过后，陶熹微开始打点滴，吃西药。

　　尖细的针头刺进血管，冰冷的液体流入身体。还有每天三顿的药只管往下咽，陶熹微甚至连看都不看。

　　药瓶里的药慢慢减少，转眼间春暖花开。陶熹微的身体慢慢好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三姨太很欣慰，握住陶熹微的手说：“你终于肯了。”

　　陶熹微笑，“没办法的事。我若再病怏怏的下去，你们怎么办？凤思她们怎么办？”

　　顾嫣怎么办。

　　三姨太叹息，“我也想不到他会是那样一个人。”

　　“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必须为这个家铺好后路。”

　　这时海棠急急推门进来，也顾不得三姨太在这，着急道：“大小姐！方诚，方诚被人捅死了！十三刀啊！”

　　海棠腿软的厉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陶熹微脑子“嗡”的一下像炸开般，手旁的一盅燕窝被打翻在地，她好一阵都没回过神。

　　三姨太也愣住了，张口却无言。

　　陶熹微很快整理好情绪，冷冷开口，“你们都先出去。”

　　“叫云实进来。”

　　云实恐惧的从门外进来，双脚走不动，一点点的往陶熹微跟前挪，说话颤抖，“您，您找我？”
　　门被关上，屋内静如死寂。

　　陶熹微从凳子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近云实，双瞳冰冷，“你做的？”

　　云实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陶熹微伸手捏住云实下颚，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增大。云实疼的发颤，哭着摇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是不是你？”陶熹微双眼通红，十分可怖。

　　云实拼命的摇头，从嗓子眼里挤出字来，“真的不是我！”

　　云实是痛苦的，陶熹微更痛苦。

　　慢慢的，陶熹微松开手，云实猛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陶熹微紧握拳头，很快又松开，无力的坐回凳子上。她对云实说：“你出去吧。”

　　云实从地上爬起来，担心陶熹微，“可是小姐您，”陶熹微打断云实的话，“我没事。”

　　云实出去后房间里只剩陶熹微一人。

　　方诚是陶熹微跟前的人，做事谨慎，话也不多。上一次叫方诚从北平来，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陶璟明。没想到，没想到方诚就这样没了。陶熹微有自责，但更多还是怀疑。怀疑自己身边有陶璟明派来的内奸。

　　夜深了，陶熹微还在凳子上木木坐着。

　　门口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关门声。机械的在陶熹微耳畔重复。直到，顾嫣的声音响起来，“这里有一封信。是方诚死之前交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