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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7章 ...

  •   郭海成的死过于轰烈,没有人能再继续轻巧的避而不谈。侥幸于此,周活水的休假申请似乎显得合情合理。

      对于那些凄惨的死相,周活水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他贫瘠的想象力重构不出那些肉/体坠落和血泊蔓延的画面,于是,瞿望和郭海成的死对他来说变得和电视机上滚过的任何一帧画面一样,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个故事。
      真正让他精疲力竭的,是夜夜煎熬其中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噩梦。
      只有那时,周活水才觉得自己不再麻木,他们的离去是那么的沉重。
      他无法遏制的为瞿望和郭海成的死感到内疚,瞿骁歇斯底里的痛恨与失望、郭雪宁自觉被背叛后的嘲讽都让他在回过神时感到不堪重负。

      周森在电话那头得知婚约被取消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鉴于不知道他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是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周活水便也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前来询问种种事情的人接连不断,对于一切的不真实感让周活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答这些不请自来的疑问。疲于去接受那些连面孔都记不清的人们的关心,周活水在手机彻底没电后便毅然决然的将它抛弃了。
      生活突然间就变得了无牵挂了起来,没有工作,没有人际往来,周活水龟缩在自己渐渐凌乱的公寓,作息也愈发慵懒。

      洗漱、吃饭慢慢变成了很容易产生疲惫感的事情,淋浴间里潮湿的水汽仿佛包裹着下水道的腥味,无论是蔬菜还是肉类都是一种苦涩的味道,清洁的牙刷、夹菜的木筷,使用这一切都开始变得费力。周活水恍惚间意识到有什么在攫取自己,但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那天清晨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周活水感到无比的饥饿,他到厨房想要找些什么应付身体时,才发现家里只剩下几个因为放得太久而变得皱巴巴的苹果。

      那是几个很丑的苹果,碰撞、虫咬和久置让它们每一个都灰黄斑驳。
      周活水拿起其中的一个,出神的端详了一会。

      刀具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了,但刀刃冲洗过后还是银光闪闪的漂亮,周活水的视线停留在红褐色的果皮和刀锋的交接处,他看着苹果被切开,砧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果汁沾到了手上,让手指间产生一种黏腻的触感,周活水有些茫然的张开了手,目光从杂乱的掌纹顺延,看见了匍匐在苍白皮肤下的一道道青紫色细线。

      饥饿和疲倦似乎麻痹了周活水的感官,手腕被割开的疼痛在刀刃带来的冰冷感后缓缓袭来,血液却像要逃亡一般奔涌而出。
      周活水却仿佛只是被刀划了一个小口子,神情有些呆滞的站在原地。

      客厅方向猛地传来敲门声,周活水才发现血色已经覆盖了他的整个小臂,惊恐感骤然席卷全身,他随手抓来的抹布被迅速浸染,晕厥感也随之袭来。

      周活水晕眩着跌坐在地上,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的恐惧死亡,他努力的张大嘴,想要大声喊出救命,却只能发出一声声游丝般的呻吟。

      门板震颤的巨响似乎在渐渐沉寂,周活水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活水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好了。
      此刻已是午后,他从床上起身,看见几缕阳光从浅蓝色的窗帘缝隙倾洒而出,给这间原本陌生的房间带来了一丝暖意。

      角落里,周森坐在沙发椅上,藏在阴影里的面容显出几分阴郁。
      得知周活水并无生命危险的欣喜淡退后,周森渐渐被巨大的忧虑席卷。他清楚的记得周活水手腕上蜿蜒着的可怖伤痕,那绝不是能够用一句不小心就能遮掩而过的印记。

      两个人的相视无言让原本温馨的氛围变得诡谲起来,周活水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率先打破了沉默。
      “爷爷,这是在医院吗,是你送我到这的?”

      “天天窝在家里闭门不出,我去看你你就不耐烦,后面打电话也不接,现在还做出这种自残的事情,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能耐救得了你?”
      周森恨恨的揉了揉有着几道浅痕的眉心,在沙发椅的吱呀声中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活水那张因他的话而泛红的脸,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你任何方面都没亏待过郭家那丫头,现在取消婚约也是她提的,你也别恋恋不舍的,我们家于情于理都做到位了,出了院你就搬回去和我一起住,我虽然一把年纪了,看顾看顾你倒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

      周活水太过熟悉周森这般指令性的语气了,他不自觉的攥紧了拳,牵扯起纱布包裹下的伤痕。
      “我不想去。”

      “你现在都这样了,还要为了那点破自尊和我赌气!?”
      周森被周活水表现出来的抗拒刺痛,不由地气愤了起来。
      “你当初说什么想独立,我也同意你一个人搬出去了,可你现在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继续一个人待着,你爸妈知道了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你有什么要和他们交代的?他们这么多年来关心过我吗?!”

      周森瞪着周活水因为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怒视着,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周活水恨恨的躺回了床上,把头扭向了一边。
      周森没再理他,平静了一下去开了门。

      “周先生您好,活水现在怎么样了?”

      “小瞿,你来啦!他刚醒,你进来吧,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帮忙。”

      错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周活水在听见交谈声后身体猛地一颤。
      他僵硬的保持了原姿势,在床上侧身躺着,不一会儿就有淡淡的影子落在了他的眼前。

      “你还好吗?”

      瞿骁的声音温和的就像在对一个好友表达自己的关切,这种认识让周活水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但他知道周森正在注视着这一切,所以只能转过身,勉力露出一点笑容。

      “我还好。爷爷,我有些事想和我朋友单独聊聊。”

      周森狐疑的看了周活水一眼,但还是转身出了门。
      “那你好好谢谢小瞿,要不是他帮我跑去看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了。”

      周森的这句话让瞿骁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他在房间门口目送着周森消失在走廊的转角,才转身关上了门。

      “周活水,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瞿骁语气里的责备意味不知为何让周活水感到心虚,他躲避着把脸埋进了枕头。

      “我们所有人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你,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有多着急?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在这里吗?”

      瞿骁的目光扫到周活水手上厚厚的纱布,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那天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称自己是周活水的爷爷,说周活水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想找个周活水的朋友去他住的公寓看看。
      安抚好老人挂断电话后,瞿骁过了好久才走出被冠以‘周活水朋友’名号的古怪感来。
      但紧接着,他想起了最后见面那次周活水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状态,再加上郭海成震惊全市的死讯,便不由地因周活水的失联愈发紧张起来。

      等到按照周森给的地址匆忙赶到周活水的公寓门口,发现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的时候,瞿骁彻底慌了。

      黑夜,暴雨,雷电,敞开的窗户。
      在跑去找物业的路上,有无数被血色堆叠住的画面于瞿骁的脑海里闪过。

      等到撬开了门,看见晕倒在厨房地上,半个身子都染满鲜红的周活水时,瞿骁再次感受到了在那个雨夜里经历过的悚然感,一切灰暗的记忆刹那间被重新着色,他傻傻的站在那,仿佛被大雨浇透,身体冰凉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直到把周活水抱上出租车赶到医院抢救,听见医生说他脱离了生命危险时,瞿骁才摆脱了那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他这下才能沉下心来看一看周活水的脸,它此刻苍白、沉静,丧失了曾经的昳丽光彩与万般活力。

      瞿骁在那一瞬间想起了瞿望,他入殓时倘若面容不那么残破,便该是此番情景。
      这种念头让尖锐的恐惧再次击溃了瞿骁,他颤抖着抓住了周活水完好的手腕,它明明那么细而脆弱,但那藏匿在温热肌肤下静静跳动着的脉搏却还是让瞿骁得到了些许的救赎。

      周活水没有看见瞿骁因为陷入回忆而露出的落寞神色。
      他只是不知道此刻该如何面对瞿骁。
      随着身体的感官渐渐苏醒,手腕上的疼痛便愈发难以忽视,这让周活水再也回避不了他自残的既成事实。
      这疤痕会成为一道屈辱的烙印,一辈子留在他身上,诉说着他曾经的懦弱和胆怯。

      敢于亲自赴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但面对他人被逼至死境,他怎么就因为怯懦袖手旁观了呢?周活水突然觉得很讽刺,不由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

      “瞿骁,你为什么要救我?”
      周活水仿佛自言自语般的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房间里的空气却因此瞬间凝固。

      “周活水,你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吗?”
      瞿骁的语气陡然变得阴冷起来,周活水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透着疯狂的执拗。

      周活水觉得这样的眼神不该属于瞿骁,毕竟他爱着瞿骁曾经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些让他不禁违背伦理抛弃责任也无法克制住动容的眼神,是在酒吧A13门前睥睨一切糜烂丑恶的沉勇,是在密室无边黑暗里迎着唯一一束光的坚定和温柔。
      而周活水此刻看到的是什么呢?他望着瞿骁,不禁想起密室结束那晚蹲在自己公寓门前哭泣的郭雪宁。郭雪宁那晚说,想要保护自己,但这原本甜蜜的话语,如今却早已成为周活水怕入骨髓的诅咒。
      曾经的周活水以为,郭雪宁渴望的是将自己拉出野兽潜伏的密林,而事实却是,哪怕荆棘缠身,白骨匍匐,她仍旧沉迷于两人共舞其中。
      那么此刻的瞿骁,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周活水低垂下头,迟迟没有给出瞿骁回应。

      瞿骁却没有给周活水过多的思考时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抓住手里仅剩的东西,哪怕是残破不堪的。

      “周活水,不要离开我,至少不要是现在……”

      周活水有些愣怔的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洒落在他的手腕,他抬起头,看见瞿骁跪在了他的床前,额头轻抵上他的手臂,姿态虔诚。

      瞿骁哭了。
      周活水这才意识到瞿骁刚才的怒火有多么的色厉内荏。
      他有些茫然的转头看向窗户。
      太阳已经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山,沉寂的余晖自窗帘裂缝处倾洒而入,房间内有悲怆的光影在变幻。

      “所以瞿骁,你还爱着我对吗?”
      周活水在床上慢慢跪坐了起来,他逆着光伸出手,抚上了瞿骁沾满泪水的脸。
      瞿骁因他的动作抬起身,在两人目光碰触到的那一刻,感到一种难以言述的悲伤。

      周活水的手很温暖,瞿骁却觉得自己的脸近乎被它灼伤。
      他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什么,也即将失去什么。

      “如果我说是,你会把自己给我吗?”

      “会。”
      周活水的话像一句呢喃,尾音带着朦胧的湿意,蚕食般爬满了瞿骁的躯体和灵魂。
      “只要你能不再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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